楚迟思紧紧盯着她,眼眶愈红,指节紧紧扣着桌沿,手腕一直在颤抖。
好像马上就要碎了。
“那-那个鹦鹉螺是我们一起做的,是她送给我的东西,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她那么忙,却还是推迟了满满当当的行程和训练,和上将大吵一架。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盟科院里来,只是为了看看我,陪陪我……”
楚迟思哑声说着,声音被水汽晕得含混不清,满是控诉满是委屈:
“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就这样自私地去占用她的训练和行程,去占用她的时间。”
“我好自私…我好对不起她……”
楚迟思的眼眶已经全红了,泪水从下眼眶一点点蔓上来,发着抖,打着转,却拼死都不肯落下那么一滴。
唐梨呆住了,“迟思?”
“可是,现在的我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了,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回忆了——你们就连这个都要抢走吗,都要全部替代掉吗?”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句句说着,声嘶力竭般地喊着,将自己喊得都碎了,全都碎在唐梨的心上。
漆黑的眼里蒙着雾,蓄满泪,像是被溪水冲刷过千百万遍的黑石,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
那一艘在海上永远行驶着,永远无法靠岸的忒修斯之船啊。①
船上的零件与木板被换了一件又一件,永无止境地换下去,到最后,谁也不知那船身究竟是崭新无比,还是早已千疮百孔。
当木板尽数腐朽,被盐分所侵蚀,她便任由海水缓慢地涌入,下沉,下沉,沉入那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剩下了咖啡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还有她低哑的咳嗽声,与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唐梨垂着头,死死攥着拳。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说话了:顶着这副皮子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对楚迟思的第二次,第无数次伤害。
该死的混账!!
我宠了她六年,六年她都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每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人啊。
我小心翼翼守护着,无比珍爱着的人,从不让她有一点难过,从不让她有一点不开心的人——
怎么到你们手里,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碎得不成样子了?!
楚迟思喊得太凶狠,把自己嗓子都喊哑了,一口气有些没喘过气,撑着桌面发着抖。
她偏过头,眼角红的厉害,捂着嘴咳嗽着:“咳,咳咳……”
唐梨忍了一声,两声,在第三声时,她彻底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去:“迟思,我——”
刚靠近两步,便被截断了。
楚迟思向后退了一步,手背到身后,瞬息之间,金属冷光闪过,直直地指向了唐梨的眉心。
她嗓音沙哑:“不要过来。”
那声音极稳,极静,仿佛刚才那些涌上来的回忆与痛苦只是错觉,是须臾缥缈的幻境。
而现实只有一片冰冷:“滚开。”
她仰起头来,眼眶仍旧红得厉害,可是持枪的手却极稳,直直对着唐梨额心。
唐梨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没有躲开,也没有犹豫,只是喊她的名字:“迟思。”
楚迟思一咬牙,扣动了扳机:
“嘭——”金属裹挟着刺冷的风,擦着唐梨面颊划过,切断了几缕褐金长发。
长发断裂,那几缕碎芒纷纷扬扬地坠下,落在滴满咖啡水泽的地面上。
楚迟思端着金属,声音极寒:“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循环里多活几天的话,就不要跟过来。”
唐梨抿了抿唇,没说话。
哪怕楚迟思这样说也无所谓,她绝对、绝对是会追过去,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就这样放走她。
楚迟思目光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如化不开的寒冰:“我从不开玩笑。”
话音刚落,她一咬牙,指尖再次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金属晃着冷光,“嘭!”声再次响起。
这次更加接近、更加精准,擦着唐梨脖颈而去,划出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很细,渗出几粒血珠来。
可唐梨仍旧没有躲开,只是那样看着她,往日里总盈盈笑着,沉静又自若的眼睛里面……
似乎有些其他的东西。
楚迟思咬着唇,闭了闭眼睛。拿着金属的手腕在颤抖,下一次很可能就瞄不准了。
她用袖口狠狠擦了一下眼角,拎起外套和黑色背包,将金属胡乱往口袋里一塞,向外跑去。
楚迟思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只是擦过唐梨身旁时,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力道很轻,随便就能挣脱。
唐梨哑着声音,轻轻喊她的名字:“迟思,你别做傻事。”
楚迟思红着眼,抿着唇,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别墅里只有一辆车,钥匙又紧紧握在楚迟思手里,唐梨一点办法都没有,追都不知道怎么追。
不…不行,绝对不能让楚迟思一个人。她绝对不会放心。
唐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凭借本能去找,先心急火燎地冲去了Mirare-In一趟。
两名小助手都是她很信任的,说不定楚迟思会来找她们,一起商量商量,一起说说话?
现实残忍地击碎了想象。
奚边岄一脸茫然:“您…您就是传说中那一位未婚妻吗?可是迟思姐今天请假了,没有来上班啊。”
其他几名职员狐疑地打量了唐梨两眼,也是这么说的:楚迟思今天根本就打算来公司。
不在Mirare-In的话,楚迟思会去哪里呢?
唐梨站在公司门口,平时第二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如此卑弱,仿佛什么事都做不到,什么事都做不好。
第一次,是在接到楚迟思失踪消息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太模糊太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可是天空却很安静,就连吹过耳畔的风也是安静的。
都好似那一声叹息。
转眼便成空,如飞而去。
唐梨深呼吸了一口,压着突突直跳的额心,线索,任何的线索,任何的可能性,都绝对不能放过。
楚迟思喜欢安静,喜欢她所熟悉的地方,她之前和自己说过,她会反复回去,听书教授的同一场讲座。
听了很多很多次。
讲座!对,就是讲座!
楚迟思本身就是北科毕业的,虽然读书时间不长,但是对教授、对校园都有很深的感情,她很有可能会去那里。
唐梨瞬间抓到了重点,立马从Mirare-In门口喊了一辆车,心急火燎地向着北科赶过去,冲进平静的校园之中。
北科校园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恰逢上课的时间,郁郁葱葱的树林小道上面,基本看不到多少学生。
唐梨虽然课业是倒数,但她的空间思维能力训练得很强。
基本上,她只要到过一遍的地方,都能够完整地记下位置与道路来,甚至还能完整地画出潜入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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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生活所迫。
用唐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认不得路的Alpha是找不到老婆的。”
当时和楚迟思说这件事的时候,两人刚好出去旅游了,静谧的小木屋旅馆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炉火簌簌燃烧着,发出细细的“噼啪”声响,唐梨仰面躺在床上,楚迟思则趴在肩膀旁边,指尖缠着她的金发玩儿。
楚迟思听后笑了半天,口中含着一条发绳,趴在唐梨身旁,掂着她的褐金长发编小辫子。
“那我要是有一天,把你带上火车,开得远远之后丢掉你——”
楚迟思摆弄着金色长发,一向正正经经,被北盟称为“高岭之花”的她,难得开了个玩笑:“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不?”
那缕长发被她拽啊拽啊,分成了三小束,绑成了一条小小的辫子,还是双股螺旋结构,天知道楚迟思怎么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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