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热天的,你可真是晒裂的葫芦——开窍了。那小学弟叫顾悄,新生里可出名了, 不仅是个大美人,还是咱们本市文科状元, 这波入股不亏,要不要兄弟帮你一把?”
一个圈子里混的, 都不是什么善人。
这个帮字,暗含多少轻佻和声色,谢景行心知肚明。
不等他回答,吴双就摩拳擦掌,抹了把额间热汗,挤进人流去追那抹光。
——顾悄白得发光,也艳得发光。
或许,一个男生用艳字来形容颇有些怪异,但谢景行却觉得,恰如其分。
色美者曰艳。
《说文》解艳字为,好而长也。说的是漂亮又醒目,与芸芸从者迥然而不同。
这字,顾悄当得。
当然,还有一层更深的隐喻。
谢景行不动声色盯着那人,目光掠过他潮湿的鬓发、沁润的唇峰,眸色暗了暗。
勾情夺欲,方可称艳。
他从不否认,他对顾悄的所有兴趣,都起源于肤浅的皮囊,起源于为人不耻的见色起意。
可世上好看的皮囊那么多,为什么单单只有这个,一遇就叫他心生欢喜、若逢花开?
他想,因为他遇到的,是爱情。
一如柳梦梅展开画卷那一刻,情不知所起;一如裴少俊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倾君心。
法师亦说,一见钟情是上等缘法。
是灵魂认出了对方。
可令他无比遗憾的是,他并不是顾悄的一见钟情。
吴双一身高档货,俊美又绅士。
顶着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带头人这等学术光环,他诓学弟学妹从来都是箭无虚发。
可在顾悄这里,却碰了个软钉子。
“小学弟,学长来帮你扛行李!”
“我一七八,比学长还高一点儿,怎么好意思?”
同门瞪了眼谢景行,啪啪啪微信打字:我怀疑他在内涵我,但我没有证据!
“小学弟,那学长带你去办入学,申请宿舍,领生活用品。”
“学校迎新各种温馨提示做得超级棒,我自己可以的。”顾悄顿了顿,不太好意思地实话实说,“不好意思学长,我是本地的,不买床上用品,不买锁,也不办手机卡。”
吴双一口老血直冲天灵盖,他侧头用夸张的口型向谢景行咆哮,“劳资像推销的吗?”
最终,他垂死挣扎,“小学弟,那我给你讲讲公共课选课!”
社死悄脸都红了,他小声哔哔,“好像也没什么好讲的……公共课除了体育,我都免修……就,也不需要学长推荐英语报纸。”
吴双生无可恋拍了拍谢景行肩膀:兄弟我尽力了。
这等学霸,你自求多福。
谢景行也无可奈何。
他包里只有一沓师姐硬塞过来的社团招新报名表。
吴双撂挑子后,他清了清嗓子,难得忐忑道,“不,我们是社团招新来的,小学弟有没有兴趣看下咱们社团?”
这次,顾悄给了面子。
他接过单页看了一眼,明鉴社。
K大赫赫有名的,连新生都知道的,由历史系师生共同成立的,以古玩鉴真为主、兼顾汉学复兴的——最牛社团。
顾悄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为难,他抿了抿唇,轻轻婉拒道,“不好意思,专业不太对口。而且,我家是八辈儿贫农,也不懂古玩这些。”
谢景行递报名表的手一僵。
他很想劝说,社团玩得那些,根本称不上古玩,不过是些零碎小玩意儿,不必太当真。
可他看到顾悄朴素的白衬衣、休闲裤,以及他瞥向一边、回避与他对视的滟滟桃花眼,他终于意识到,无关乎社团做什么,只是他,并没有进入顾悄的视野。
尽管顾悄出于礼貌,最后拘谨地接过了那张表,可不出谢景行所料,他在社团新人里,根本没找到他的眼中人。
后来,他用了一年时间观察顾悄喜好,终于把自己伪装成了顾悄喜好的样子。
他成了他眼中那个张弛有度、温柔翩翩的学长。
可这辈子,谢景行不想再装了。
所以,他刻意回避着谢景行的一切,哪怕顾悄的眼泪有一刻叫他破功,下一刻他的理智回笼,又冷酷地将指针拨回了原点。
他不是谢景行。
这般反复无常,叫顾悄拿不准,那些似曾相识是不是只是错觉一场。
回家途中,他在花田停车,奉命为顾情采花。
伫立在田埂上,顾悄看着原疏带着知更、采桑,笑闹着在明黄花海里钻来钻去,就为追逐开得最盛的几朵,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眼前花,到底不是婺源花。
上辈子熏陶数年不见长进的诗兴,此时此刻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他颇为低落地叨了句:“芸苔不与昨年旧,你既无意我便休。”
“哟,让我瞧瞧,是哪家姑娘令小公子如此牢骚?”
存在感一直极低的苏朗,盘坐在马车顶上,不仅将他酸诗听了去,还毫不客气开了嘲讽,“要不我带你去提亲?”
顾悄社死了。
恼羞成怒的公子哥立马滥用职权,给人套小鞋,愣是把一个八尺大汉撵去了田里,跟小厮一起捉蝴蝶。
早春的蝶,顾情一定会喜欢的。
“喂,顾琰之。”
等他身边清净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好像瞅准这个时机似的,在花田另一端响起。
顾悄回头,花枝绰约间,不是顾影偬是谁?
小小少年华服散发,编成一个蝶髻,缀着些七彩穗子并平安珠,大约是用来驱邪避灾的。
至于驱什么邪,避什么灾,顾劳斯眼观鼻鼻观心。
他是有听闻,那日文会他坑完顾影偬,托原疏将他送回家后,顾影偬的奶娘对着车屁股就泼了一桶公鸡血。
沾了他顾悄的,可不就是那个邪、那个灾。
想到这,顾劳斯难得涌起的一点闲情顿时消散,甚至还觉得有些手痒。
就……很想揍人。
其实顾影偬生得漂亮,按理美人应当得到优待,可他就是有本事自行封印颜值,举止神态间的小家子气,让人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见顾悄冷脸不搭理,顾影偬走进了几步,又喊了一声,“顾琰之。”
少年声音不大,被风吹散了一些,若不配合口型,是听不出准音儿的。
顾悄见他神态,不似找茬,可想到今日堂上,他看上去也颇为乖顺,但坑起他却半点不带犹豫。
是以,吃够亏的顾悄,不仅没靠近,还朝原疏、苏朗方向迈了几步。
顾影偬急了。
他探头瞧了眼苏朗方向,又急补了句,“小婶婶。”
顾悄脚下一顿,怒目而视,小婶婶,什么鬼?
顾影偬见有戏,又挤牙膏一样,蹦出一句,“我要去京城了,是来同你告别的。”
“那告完了,你可以安心去了。”顾悄才不上当。
顾影偬无语凝噎,只好哎哟一声,自行扑倒在田间沟槽里,哪知道扑得没甚经验,叫一根杂木桩子扎了手。
血说冒就冒,半点不惨假的。
这顾劳斯就没法冷酷到底了。
他无奈走近顾影偬藏身的那一栏油菜花丛,隔着几步停下,十分无语地问,“臭侄孙,你到底要干嘛?”
居高临下来看,顾影偬其实还是个孩子。
十来岁的小少年,有些狼狈,用帕子缠着止了血,才抬起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视顾悄,“我娘是谢家人。这次谢大人到徽州,就是来找我们的。”
“谢家要认回我和我娘,所以我要走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顾悄不懂他的来意,只敷衍地点头,“我们之间,告别就免了,感情属实没到那一步。”
小少年有些失望,他垂下头,肩膀也耷拉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今天我是故意害你挨打的,为了讨回先前挨的那场鞭子,也为了叫你记住我。”
那你亏了哦,小少年。顾悄默默吐槽。
他不太理解顾影偬的脑回路,便安安静静听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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