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文思倒是新奇。”
良久后,神宗放下答题卡,“只是对策部分,你所提公共服务与社会保障措施,设想过于不经,便是再用上百年,恐朝廷财力也无法支撑。”
黄五小心翼翼答话。
“回禀陛下,学生以为只需十年。
最为耗费钱财的义务教育一事,太祖已经打下基础。
至于医疗、养老,这些有进有出,如何推行,臣算了一笔细账。”
说到兴奋处,他径自从胸口掏出一面金算盘。
啪啦啪啦敲敲打打起来。
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陌生名词。
什么养老保险、周转池,什么医疗报销,基础卫生防疫和医馆建设……
最终,他算盘一收,得出结论。
只要每年用于以上及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不低于国家财政的1/3,就能进入良性循环。
好的生产关系必定带动生产力的飞跃。
人有劲儿了,何愁无米无盐无铁?百姓安居乐业,朝廷岂会捉襟见肘?
好像挺有道理的。
神宗被他算盘珠子崩得头晕,挥挥手示意苏训拆下一卷。
见过言辞犀利的,见过天马行空的,再看原疏这投机取巧的,神宗兴致缺缺。
好在他也没提要换人。
按照惯例,他要在三人中点出状元、榜眼和探花。
通常文采最胜的点状元,长得最俊的点探花。
但往届甚好区分的,这科却有些难办。
实在是一水儿青年才俊,个个都赏心悦目。
如潘安宋玉,难分伯仲。
三份卷子,同出一个师父师祖,文采立意也都甚是相类。
尤其前两份,各有千秋,实难选择。
神宗故作为难。
“门生如此神秀,倒是叫朕这个座师为难了。”
一听这话,满朝文武齐齐跪下,山呼“社稷之福,恭喜陛下。”
一群新进士也跟着跪。
拜完,文官班列中一生面孔突然道。
“臣听闻,不久前京城新开了一间不惑楼,楼中挂了个大宁科考的牌子,专教举业应对。若臣没记错,今科一甲三位,好似都是不惑楼学生。想来同出一门,陛下也不必拘泥谁先谁后。”
原来鸿门宴在这里等着!
三人闻言,心中一个咯噔。
冷汗瞬间自额间滑下。
“哦?”神宗似是很感兴趣。
“竟有夫子如此神异?你三人速速道来,师从何处?”
三人脸色煞白,只维持叩首姿势,久久不敢言语。
那文臣好整以暇,逗猫似的继续进言。
“想来几位头一次面圣,一时语塞应答不及也是有的。不过大宁科考所收学生甚众,殿上应不止一甲这三位,不如陛下将他们都召出来问问?”
神宗会意,以指轻扣龙椅扶手。
“且都站出来吧,让朕瞧瞧。”
这不站不知道,一站吓一跳。
乌泱泱三百人里,七七八八分出五六十人。
饶是神宗早有准备,也冷了神色。
往昔云鹤那老不死的,以文坛领袖号令天下读书人与他作对的郁气似乎卷土重来。
神宗蓦地捏紧扶手。
微黄厚重的甲盖划过紫檀木,刮下一线金漆,发出微弱一声锐响。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近旁侍候的留仁心中一紧。
上一次,这龙椅掉漆,神宗用了二十年找补,这一次,又不知要如何……
那挑事的文官这时也惊呼一声。
“陛下,这夫子的学生,一科殿试竟能占下两成,可不简单,恐怕云鹤在世,也教不出这等成绩吧?”
云鹤二字一出,满朝文武哐哐哐跪了满地。
他们默默达成一个共识:神宗这是要二轮大清算啊!
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李詹事不知,这夫子正是云鹤后人。”
殿外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不是别人,正是牢里蹲了数日的方徵音方尚书。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后生。
同僚跪趴着,从咯吱窝缝里后视,额,不是官身,不大认得。
那后生也胆大,行过礼见过皇帝,开口便清斥。
“一群逆党,也敢站在此处?”
逆党二字,叫文官们愈发压低了头颅。
顾家小子乃愍王遗孤,这事泰王葬礼上皇帝已过明路。既已过明路,便是皇帝放下他云氏后裔之事。
这时候,究竟是谁这般没有眼力见,非得旧事重提?
他们这些人,往上数一数,哪个能彻底同云鹤撇清关系?
就算不是徒子徒孙、座师门生,可天下社学、蒙学、府县官学,哪个不是在他手上修缮重建的?
开国之初,贫民出身的太祖一穷二白,治下所有地方文武学宫建馆开课,办学资费都是这位老先生四处化缘,一笔笔筹措来的。
说天下读书人都是他半个学生,一点不夸张。
他还以私人名义,参加过数次黄淮江水患赈济、疫病救治。
朝堂上也极力在太祖刀下抢人。
在场仕宦,亲族乃至本人,不少都受过他恩滋。
可惜风云变幻,如今再提云鹤,他们除了闭嘴,什么都不能做。
方氏父子显然有备而来。
他们是知道如何将人钉死的。
只见老尚书三叩首后沉痛悲呼:
“陛下!臣不肖子侄失踪数月并非潜逃。
小子蒙冤,会试前也曾受不惑楼戕害,以至于蹊跷昏睡半场,他私下彻查,不想却查出个惊天阴谋。
近日朝野追捧、趋之若鹜的不惑楼,起自休宁,正是逆臣云鹤发迹之处。
不惑楼创办者不是旁人,乃云鹤亲孙、愍王之子顾悄。不惑楼所授课业,不是它说,尽是云鹤一系逆党遗留的异端邪说。
如此气候不煞,臣唯恐大宁重蹈当年覆辙啊!”
第176章
所谓覆辙, 就是当年文臣把持朝纲、教唆怀仁谋反一事。
大历九年,神宗堪堪坐稳皇位。
就听闻淮河水患,怀仁监治不力, 以至于凤阳以下, 洪浪滔天、浮尸千里。
他日夜不怠, 彻查病灶, 终是将尸位素餐的蛀虫杀的杀、贬的贬。
好不容易稳住局面, 又因顾准守城不力致李江谋反。
江南乱起,一发不可收拾,神宗一怒之下, 废黜不思进取、屡次坏事的怀仁, 云鹤这位帝师自然也受牵累, 被贬密州。
云鹤、顾准师徒彻底决裂。
以云鹤为首、把持朝政数十年的文臣集团也开始分离崩析。
十五年, 历时六载,苏侯终于平定江淮民乱。
神宗论功行赏, 一旨封诰特许老将卸甲颐养天年。
皇帝如此急赤白脸谋夺兵权。
失去倚仗的太子,自以为大势已去,听信文臣怂恿, 干脆起事反了。
既无兵卒,也无弓弩,这宫自然没有逼成,反落了个贬戍漳州的下场。
云鹤闻讯,老泪纵横。
自请从密州一同前往漳州。
神宗仁慈, 允了这请旨。
可这云鹤亦非善类,十九年二王之乱, 他趁机递出密信召集各处亲信一同勤王。
最终二王事败,愍王余孽一夜之间也悉数伏诛。
神宗终是忍无可忍, 动了杀心。
哪知降罪的圣旨还没走到漳州,祸首二人就先一步畏罪自杀。
这便是神宗钦定的“真相”。
在这个故事版本里,他是个好皇帝,好叔叔,仁义、大度、宽厚、包容。
怀仁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软耳根,没主见,被一群居心叵测的文臣掣肘。
而云鹤,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这番李詹士与方尚书搭台,二人一唱一和。
三言两语间,顾氏不惑楼就成了同云鹤一般无二的逆党。
可怜顾氏一门三星,一星作为地方官进京述职,无权上朝。
一星苦哈哈押解粮草赴北境增援,不在朝上。
还有一星六科观政,远在外殿班列最末,听得见却说不上话。
上一篇:从荒星走出的男人
下一篇:炮灰在70年代发大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