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以北直面鞑靼的开平、大宁两卫,由老练铁血的二子宁枢驻守。
而河套以外的东胜卫,则交给骁勇但经验尚缺的三子宁权。
可他老人家机关算尽,没算准老二那血缘也净化不了的野心。
神宗即位后,原本坚不可摧的边防体系,不战而溃。
他调不出信任的武将镇守,更不放心将如此军事要地托付给新人。
不得已之下,神宗只得壮士扼腕,舍弃一线的三卫,收缩北境防线。
迁都北平,天子守门,说着好听,实则是逼不得已。但这舍出去的大片国土,不仅成为他一生之耻,更成为他心中痼疾。
晚年,他盘点功过,收复故土的欲望愈发强烈。
今年边疆事起,他这才狠狠心,重新启用激进好战的苏青青。
他算盘打得极好,鹬蚌相争,他正好渔翁得利。
苏青青已是老将,攻下三卫必定力竭。鞑靼本就缺粮,久耗必定疲软。
届时他一网双收,既收了失地,又折掉老将,岂不快哉?
只是他等啊等,从春上等到夏末,也不见鹬蚌大打出手。
苏家军邪门地一改往日作风,只守不攻,叫他等得是火急火燎。
他倒想治苏家一个消极怠战。
可鞑靼每南下一次,都有来无回,他实在师出无名,治不下手。
是以近来,他日日点着北境布防,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该拿苏家军如何。
杀吧,一个谢时,恐扛不住整个北境。
不杀,他是真夜不能寐。毕竟当年苏侯的死,他手上也不干净。
昏君这摇摆不定的态度,就如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顾劳斯只要想起,就要替他老娘和妹子捏上一把冷汗。偏偏此事上,父兄对他又讳莫如深。
思来想去,与其说是嫌他纨绔不知事,更像是——
他头疼地看了眼谢家来人。
更像是因他同谢昭那点事,而被老父直接判定三振出局。
老爹对他的放任不理,看似赌气,实则是防备和保护。
对于这个不听话的小儿子,也只有不知道、不参与,才不会被卷入、被祸及。
顾氏背负得太多,多到哪怕一丁点儿风险,顾准都不敢再赌。
顾劳斯懂,所以无可奈何。
他只能倾自己所能,默默在外围替家人打一些辅助。
他大搞教改,花式笼络寒门学士,为的是替他爹攒声誉;
治水赈灾他拼命搞钱,保太子安民乱,为的是消帝王猜忌。
他相信,只要顾家还有利用价值,神宗下手前就会忌惮三分。
身边人大都也懂其中关窍,是以平日里谁也不敢提这些。
也就张庆人傻,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顾劳斯磨了磨拳头。
可一瞅张庆那精瘦有力的体格子,算了,打不过。
他干脆略过这讨嫌的家伙,朝谢管事比了个请的姿势。
“家中长辈不在,我亦不敢擅自做主,且等老父归来再议。谢管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进来吃口茶?”
“不了,家大人正在贡院公办,老仆还要去打点行装,就不多留了。”
谢管事拱手告辞,“至于请期之事,还请小公子转告顾大人,谢家敬候佳音。”
“客从远来,主外未归,是顾家怠慢了。”
这时,璎珞带着水云从后院赶来,见人要走客气挽留,“此番可是谢老大人亲临应天?顾家在贡院不远正有一处陋舍,不如请大人就近安顿?也免得管事奔波。”
璎珞已有些当家架势。
顾家男丁、掌事管事都不在,只剩一群娘子军,作为嫡长媳,也是中馈主妇,接迎安顿亲家这等大事,她自然要出面。
她行止得宜,不卑不亢。
老管事也不推辞,谢过之后就笑着应了。
唯有顾劳斯囧囧。
糟!竟没想到给准岳父安排住宿。
是他不通人情世故了……
家门口堆了那么些喜礼,十分令人瞩目。
说话的功夫,里三层外三层就凑满瞧热闹的。
有猜顾家又是谁大婚的。
“该是老二了吧?这才得的探花,不得趁热打铁双喜临门呐?”
黄五咬牙切齿,我还没来提亲,屁的双喜临门!
“不不不,我看是老三,老二天高皇帝远,还是老三现实些。
指不定就定的金陵哪家闺秀,欸,你看,那是不是张家那纨绔?”
焦点一下子给到张庆。
“那妇人是不是不惑楼老板娘?
我就说那彩票中心怎么净开在不惑楼隔壁,原来是两家早成一家了!”
“还是你眼尖。这么看朱张顾陆,这顾家跟张家又亲上加亲了。”
张庆一听,这还得了?
他家可没妹子许这个药罐子!
生怕兄弟听风是雨,他偷偷拐了拐顾悄。
“嘿,兄弟,咱们可先说好,合伙做生意是一回事,咱们家可没联姻那想法!绝对没有!”
呵,这赤果果的嫌弃?!
顾劳斯危笑,“无碍,很快张老尚书就会有了。”
他哥两好地邀上张庆的肩,“听说你们家三房嫡次女,出落得那是……”
您还有心思相看姑娘?!
谢老管事听得眉头直跳。
“咳咳咳,小公子细说,出落得如何?”
额,忘了这还有个斥候。
他立马收声,“出落得……十分出挑,身高七尺,寻常男子都比之不及!”
求生欲叫顾劳斯立马改口,“张老尚书瞧准了韦岑,正一力撮合当中。”
张庆&管事:……
也有人猜得准。
“没见识,这定礼样式规格,一看就是打北边来的。
我瞧着像是谢家来请期,看样子顾家马上要嫁女咯。”
水云见状,忙笑着吩咐家仆散喜糖。
也算是官方认证了。
她谦逊向着谢家管事道,“我家老大人出门前特意吩咐过,若是谢家来人商量婚事,他与夫人已通过气,一切听从亲家安排就好。”
说着,她怨怪地戳顾悄一脑门。
“这孩子不懂事,谢老大人亲自来了,他还敢胡乱推诿,实在不像话。”
管事忙道无碍,“我家二爷已从福建启程,正在途中。”
他笑得褶子跳舞,“如此甚好,老仆速速去信,叫他备好迎亲舟船,咱们一道上京,实在两全!”
双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敲定了婚期。
——腊月初九。
还剩一个多月。
两家隔山隔水,千里之遥,刨去路上花费,几乎称得上仓促。
谢管事是哪里看出来宽裕了?
水云既喜又忧。
喜的是小公子得偿所愿,忧的是他一副被吃得死死的傻样。
愁人。
而当事人,满心满脑,只剩四个字。
——正在途中。
他们终于可以再见了。
他是真的,十分想念学长。
忙完管事,门口还剩个张庆。
璎珞不便与外男往来,只一福见礼。
张庆对上这位,态度一时也有些微妙。
顾家老大情根深种,执意娶通房丫头作长房主妇,这事金陵人尽皆知。
叫他恭敬喊嫂子吧,拉不下脸。
冷落不理吧,又有些伤顾大颜面。
最后只好敷衍拱手,算是全了礼数。
顾劳斯冷眼旁观,跳起来猛捶张庆脑壳。
“你小子,对我大嫂什么态度?”
张庆被打还不敢还手,捂着脑壳满场子乱窜。
“大嫂大嫂,是我狗眼看人低,典之这厢给您赔礼了!”
顾劳斯这才收手。
璎珞心中很是熨帖,也弹小叔子一脑门。
“哎呀,琰之大了,这护短模样,很有几分夫人影子。”
世家大都要脸,娶通房为正室,本就要面对极大的世俗阻力。
能硬抗下已是不易,更遑论在外人面前还如此回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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