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光顾着兴奋去了。
要知道,商籍能搏个功名,是件多么梦幻的事。
不说一整个徽州府几十万人众,一年也就录二十个新秀才。
单说他们老黄家,族谱几大本, 可祖祖辈辈从头到尾翻过来,都数不出一个官秀才!
黄家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从事着最末等的勾当, 时时在官身老爷们跟前充孙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老黄家祖坟着火了。
从黄榜贴出来, 被念到名字的那刻起,黄五已经飘飘乎彷如在云端。
左耳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右耳同步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竟成了黄家头一个秀才。
他自己都不信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嗝。
就地疯魔的,可不止黄五一个。
原疏也不大清醒。
他盯着黄榜上的第七名,可劲掐自己大腿,“不疼啊,我这是在做梦。”
尔后,众目睽睽之下,“啪”得一声给了小猪一巴掌。
“有才兄,你看我疼不疼你?”
朱庭樟精神也有些恍惚,“光听着响,没觉得疼,咱们果真是做梦。”
顾悄类比了下,这种冲击,大约也就跟高中都没念的网瘾少年,突击两个月竟然被清北录取了差不多震撼吧。
好在一水儿的新秀才,都沉浸在难以置信中,谁也没五十步笑百步。
毕竟初试“剃头”的余威还在,谁也没作这个心理准备能中啊。
可惜一夜过去,颤抖的手,澎湃的心,尽数回落。
黄五冷静地又开始厌学,原疏美梦成真开始傻笑,小猪猛虎们肾上腺素飙升彻夜失眠,这会呼呼补觉。
大约顾影朝是唯二清醒的筒子。
他循着声音来到庭中,接上顾悄的话,“放假是不可能放假的,前日放榜出来,苏大人就令差役送一份到府衙,并令我们今日务必到府衙礼房递呈,定下进学去处。七日内,就要去学里报到,不得延误。”
顾劳斯闭着眼点头。
没错,填志愿+入学报道,一共只有七天。古代,它可没有寒暑假TAT。
“进……进学?报……报到?”黄五整个梨僵住了。
“嗯哼。”顾劳斯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沁润的桃花眼角又逼出几丝水气,“都说了学海无涯,你怎么总是想回头是岸?晚了。”
“兄弟们,快快快,咱们快些去礼房抢号。”正说着,原疏火急火燎从外间闯进来。
后头还跟着久未露面的宋如松。
府院两试期间,除开补路引送保状,为了避嫌,宋如松都没有同他们再见面。
这不考完,立马就来了个大会师。
“抢号?”顾悄瞌睡醒了一半,“抢什么号?”
原疏喘了口气,“抢学校的号呀!早上天不亮,别处的新秀才就都去礼房排队了。”
见几人云里雾里,宋如松补充道,“生员进学,可以任选府学或者县学,通常县学名额更紧俏,一是离家近,更方便,二是地方熟,好打点,第三嘛,府里清正,秀才除了每月一旦官粮,外加一年五两银子补贴,就没什么油水了,县里就活络得多,有些县学干脆就将官粮折成银票直接发了,所以,你们懂的。”
在场的非富即贵,倒也不太在意那点银钱,只有可怜巴巴的原疏斤斤计较。
“我打听过,休宁不止这银子,方知县还每月另贴五钱银子!”
“坏消息,休宁满额。”宋如松爱怜地拍了拍原小七肩膀。
“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今年休宁一次录中八个生员,可县学空额只有三人。朱庭樟、顾云佑,县学早已打过招呼,最后一席查平捷足先登,你们只能选择去别县,或者留在府学。”
别县自是不好去的,弄不好还要遭排挤。
原疏一听,这不就等于睡过头银钱罚半?小农不争气的眼泪顿时掉下来。
他咬着袖口骂骂咧咧,“朱有才、顾大虎,这群该死的关系户。”
“只要你想,也可以做关系户,周小姐……”
黄五十分好意替他指路,“只要你从了,分分钟蓝衫变黄马!”
原疏梗住脖子,“智者不入爱河!”
黄五哥俩好地勾肩搭背:“那不是还没遇见富婆?”
顾劳斯:……
府学县学对顾劳斯来说,没什么差别。
教师资格&教辅行业许可拿到手的顾劳斯,已经开始规划接下来的摆烂生活了。
可听着原疏傻不愣登扣着那点定额,忍不住有些心疼。
这兄弟,到底知不知道秀才意味着什么?
他不免想起现代公考班上那些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她们大多不了解“铁饭碗”的待遇构成,只扣着为数不多的打卡工资,苦哈哈算报班成本和收入回报不成比例。
但是,工资是死的,福利是活的。
科举也差不多同理。
大宁坊间流传着这么一句顽笑话:每晋一榜,身价倍张。
说的就是科举晋身。
童生到秀才,看似只晋一级,待遇可是天壤之别。
一夜之间,他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傻小子,就变成“秀才老爷”。
生员有四大类,只有他们这群正经考上来的,才叫廪生,可以吃官粮。
成功获取一张终生制免费饭票,这只是明面上的收入。
此外,他们还获得了一些十分特殊的权利。
喜提了免税、免役、免跪、免揍等诸多增益buff。
顾劳斯开始捡要紧的给他扫盲,“你是不是傻!秀才名下,可免两人的人丁和徭役,可以免五十亩的地税,可入庠序收束脩,单这些每年就够你吃喝了。要是你想娶媳妇儿,只要三年内再进一级,举人可免十人、土地四百亩,那时你不当官也可以躺着跻身小地主阶级了。”
原疏听得眼都瞪大了。
这意味着他再不用寄人篱下,在姐夫家吃白食,甚至还能硬起腰杆,替姐姐撑腰。
“我原以为举人能成香饽饽,是靠候缺补官、贪污受贿。”
这把原疏算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原来,单一个功名就有如此多好处?”
顾悄斜眼,“香不香?苦三年躺一辈子,这买卖你做不做?”
“做做做!”原疏握紧拳头,眸中火花闪动。
顾劳斯好笑,故意逗他,“今年恰好大比之年,其实,三个月也够的。”
可怜原疏吓得浑身一颤,苦苦求饶,“我的亲哥诶,你放我一条狗命吧,除非你找个状元来给我壮胆,否则我绝不入江南贡院大门!”
“原小七,状元没有,你看探花可行?”
几人正插科打诨,一道极具穿透力的清越男声,穿庭而至。
就见遥遥一个霜色人影分花拂柳,如行玉山,裹着一身迟来的春意,飒踏而至。
那人生得极好,面目与顾悄很是相像,却无小公子病弱气,远山春水,无一处不合宜,兼之猿臂蜂腰、蒹葭玉树,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尖上。
顾悄仿佛看到了琼花万里,一夜全开。
颜狗瞪大了眼,感叹凡世竟真有人,生得好似神仙。
原身记忆里,少不了二哥身影。
可印象的扁平,同真人带来的极致冲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以至于顾恪都到了近前,他还呆呆地盯着那张脸,沉浸式看帅哥。
直到脑门被弹了一下。
顾悄才慢吞吞吐出一句,“二哥,半年不见,你咋又变好看恁多?”
顾恪亲昵地揉揉弟弟脑壳,“琰之,是哥哥信里没有跟你说清楚。自从殿试哥哥重蹈爹爹覆辙,因美貌被撤了状元充探花,再夸我好看无异于利刃扎心……”
顾悄心领神会,立马改口,“半年不见,二哥你又博学了!”
这把,顾二满意了。
他从袖袋里哗啦啦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听说你有三个月没斗过蛐蛐了,是工具不称手,还是蛐蛐不可爱,抑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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