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恩早知他顾虑,又支一招。
“大人何不因势利导,将玉送出?
老朽听闻,御前大太监留仁最喜金玉。
大人若是肯将陈尚书迫你构陷方大人之事,和盘托出,并请他替你美言几句,想来陛下念在你主动交代的份上,也会轻拿轻放。
如此既可解你当下困境,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将玉送出谋定大事。”
他意味深长道,“这科大人只须秉公阅卷,余下的,自有老夫替您料理。”
柳巍有点脑子,但也就一点。
“恩师打算如何?”
“既然陈愈想要方白鹿落榜,方徵音盼着子侄高中,那就叫他们通通如愿,咱们也学上头那位,坐山观虎斗罢。”
大约是此前卮言已铺垫十年,又或是太后这面大旗实在好用,柳巍竟亢奋到忘记再验一验卮言身份。二人事无巨细商定诸多关节,他就这样振奋地上了贼船。
鸡叫三轮,顾云恩才出驿站。
与他一同出去的,还有一封送往京都的加急密函。
看着驿站飞驰而出的信差,顾云恩再也遏制不住疯狂笑了起来。
他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也压不住满心愉悦,直到靛蓝直裰染上朵朵暗痕,他才缓下呼吸。
在外等候许久的顾影朝想要上前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他眸中光亮非常,“无碍,父亲好得很!
子初,这次咱们不仅要替子朝考解元,还要叫柳巍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他声音浮弱,顾影朝若不细听都难以捕捉。
“顾影偬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顾影朝沉默着点头。
趁着夜色将“卮言先生”送上船,他才在渡口站定。
初秋的夜雾中,水面波光粼粼,桨声激荡着水声,渐渐远去。
“叔公,出来吧。”
顾劳斯被抓包。
他怒瞪元指挥一眼:你这明孝卫业务不行啊!
元指挥使讪讪:跟踪这么多年,我真的从未失手……
顾劳斯:你看我会信吗?
元指挥使:TAT我哪知道你们顾家竟全是异类。
他在暗里墨迹许久,却听到顾影朝发出一声轻笑。
“叔公,我亦会武,耳力不比常人。”
也是,失去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怎么地也不能继续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顾劳斯服气。
他老实从藏身的地方出去,跟这个满身心眼子的大侄孙大眼瞪小眼。
“叔公学过易容,不如……帮子初看看可有破绽?”
顾影朝坦然迎着他目光,甚至还迈近几步,躬身将脸怼到他近前。
渡口桅杆上高悬的灯笼即将燃尽,在这人身上晕开一抹朦胧的光。
青年修饰过的眉眼变得泯然众人,可一双眼睛却明湛湛地印满了顾悄。
像一只深夜捕猎的大猫。
既野性,又温顺。
顾劳斯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尴尬退了一步。
直到夜风将青年呼在脸上的热息吹散,他才醒过神来。
那一瞬间的心悸,叫顾劳斯心烦意乱。
原本他能安慰自己,这是原身残存的本能,可现在,原身也是他……
所以,这跟精神出轨有什么分别!!!
顾劳斯狠狠唾弃了一把自己。
顾影朝看出他眼中挣扎,不动声色击碎暗昧。
“叔公,这科是我和哥哥的战场,还请叔公不要插手,静观其变就好。”
他垂下眼,收起心中失落。
他不止要替哥哥报仇,也顺势要替顾悄将所有心思腌臜的人,一并送下地狱。
夜风卷起一丝凉意。
他直起身,与顾悄擦身而过。
“抛开仇恨,为了叔公……的挣钱大业,我也会全力以赴。
我算过了,这场只有我拿解元,叔公你的赢面才最大。”
青年语气沉静,听不出悲喜。
顾劳斯想了想赔率。
好像确实除了朱有才押了青年百票,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这一届休宁人才济济,徽州乡人大都押顾悄,外头人不明就里,奔着名气也是方白鹿同宋如松票多,反倒顾影朝,还真是……无人问津。
可真是一匹黑马。
顾悄一个人在码头掰扯半天,终于确信——
他这个大侄孙于赌术造诣精深,绝非外表看上去那般端方温良。
……
挥散冗长回忆,顾劳斯瞅着昏睡的方白鹿很是满意。
大侄孙,就让叔公助你一臂之力叭!
至于方白鹿口中安排好劫顾家的另一波人,也不难猜。
自然是恨毒了宋如松和他的胡、黄两家。
当苏朗将黄粲和胡排九捆粽子一样扔进地窖,顾劳斯打了个哈欠。
天色将明,嗯,是时候回去补觉了。
有了黑马压轴,顾劳斯再不用担心赔钱,罢考罢得十分欢快。
哪知他才回房,就被身后的元指挥使敲晕。
“抱歉了,小公子。”
顾悄:???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他那假皇亲笑眯眯道,“乡试你也甭想跑。”
再醒来,小顾正趴在考舍里。
一抬头,就对上泰王无辜的脸。
他身着皇陵卫的军服,一张阴鸷的老脸写满无奈。
“哎,本王来探科举革新成效,这题原也想凭本事自己答,可此前辅导琰之半点不尽心。
本王若是答不上,实在是给皇家丢人,如此只好劳烦琰之亲自来答了。”
顾劳斯额角跳了一跳。
这是赤果果的报复!
这会还没开考,他压低声音质问,“你究竟是怎么给我弄进来的?”
泰王摊手,“这还得感谢琰之你啊。
先有时勇等百名书生,替昏迷不醒的方白鹿请命,在考场外跪了一片,府丞无法只得通融,后就有我,顺便把被黑赌坊迷晕的你也扛进来了。”
顾悄简直想怒给他点个赞,机智如你,我谢!
他咬牙切齿,“我这小身板……”
泰王抱臂微笑,“你这小身板,只要不磨叽,一个时辰就能摇铃交卷。”
他走近一步,侧了侧首,“难道你不想近距离围观下你们大房那小子要做什么吗?”
那自然挺想的。
顾劳斯顺着他目光望去,嗬,他侧前方趴着的,不是方白鹿是谁?
不得不说,这老家伙很懂怎么钓鱼。
这绝佳的看客席,叫顾劳斯分分钟原谅了老宁幼稚的报复行为。
第148章
都说无利不起早。
顾劳斯环顾周遭, 号舍大半都还空着。
泰王如此勤勉,要说单纯是为看戏,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可号舍前盯梢的差卫, 一个赛一个威严, 比秦始皇陵的兵马俑还耿直刚正。
就这阵仗, 考生不打摆子都算勇敢了, 哪还有人敢耍花样?
又实在没什么看头。
深感二度被驴的小顾, 揉着硕大的黑眼圈,无聊开始打盹。
唯一有点意思的,大约是正门的搜身关卡。
他的考舍近门, 竖起耳朵勉强能听个一二。
那里一时静谧如斯, 一时喧哗非常。
一阵吵嚷之后, 熟悉的骂骂咧咧声, 由远及近而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我货真价实休宁黄炜秋是也!
不就是少了那么点秋膘嘛,冒谁的名?顶谁的替了???”
顾劳斯立马瞌睡全无。
哦豁, 这半年黄鸭梨日夜操劳,愣是整了出大变活人,果然乡试人脸识别差点没过关。
你那叫少了点秋膘?你那是直接换头好伐!
原疏翻了个白眼。
他拍了拍黄五, 实话实话,“兄弟,别为难人搜检官了。
你摸着良心说,就您这脸,哪里跟县里上报的‘蛤ma面、鱼泡眼, 体态臃肿、嘴吐恶息’对得上?”
旧时没有证件照,乡试验明正身的法子, 便是看最初县里礼房上报的外貌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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