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笑,还抱臂扬言,“既有如此神效,不若本王也报个名。
届时乡试叫柳巍增个座次,也判判本王卷子。”
元指挥使面无表情上传下达,顾劳斯听完连夜重新选址。
好在胡十三扶灵归来,这位家大业大,仗义出手,不仅送了房子,还送了全部身家……
二人再见,江水已褪去不少。
两岸淤泥堆积,河床上腐烂鱼骨、甲壳烂在泥里,发出刺鼻腥臭。
胡十三仿佛闻不到一样。
好似赵随风的死,将他为人的那部分也一起带走了。
程先死得够惨,名声也臭不可闻。数年卧薪尝胆,一朝得偿所愿。
可这喜悦与失去亲人的沉痛比起来,竟那样的不值一提。
胡十三想,他大概懂了随风。
敌人血可祭亡人魂,却医不了活人疮。
已经溃烂的内里,始终是烂的,再也不会愈合。
有些东西,终究不能等价替换。
赵随风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活下来的只有恨,一朝仇了恨消,这红尘便再留不住他。
胡十三甚至不知道,这些年的辛苦到底值不值得。
“若是我不助他复仇,或许……”
顾悄打断他,“你不助他,他也只会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而且走的路更长,流的血更多。斯人已矣,胡十三,你也要学会放过自己。”
“是吗?”胡十三虚握了一把江风。
“这世间总有什么,叫人无论如何抓不住。
可惜小人不若公子明悟,终极是……破不了这执。”
都是红尘客,哪来清醒人?
破不了执的,又何尝你一个。
见劝不动,顾悄也不再劝,“不知胡兄接下来作什么打算?”
胡十三收回手,深深一揖,“小人正是为此而来。”
”前尘事了,我一无牵挂,已决意在万佛寺出家。”
他朝顾悄笑笑,平凡的脸上有些羞赧,“我自小就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
随风在时,他便是我志所向。
他不在,渺渺红尘,迷途无期,大约只有空门才是我去处。
他在这里走的,我便在这里等他。
这辈子残生对残魂,下辈子我还要做他哥哥。”
说着,他取出掌家印信,递了上来。
“顾二公子对我与随风,都有再造之恩。可惜小人无力再效犬马,唯有手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买卖,就赠与公子,还望您不要推辞。”
顾悄:这一个两个的……
感情他这里成了专业的无主遗产委托处?
拗不过胡十三,顾劳斯苦逼兮兮接下摊子。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小瞧了胡十三。
尤其当他的理财总顾问黄五远在徽州,培养的财务会计顾影停还在吸鼻涕,中馈大总管璎珞也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时候。
空有一张会计从业资格证,顾劳斯对着数十个老管事、几大船账本子,慌得一匹。
真上手,他才知道胡十三口中“一点上不得台面的买卖”,摊子到底拉得有多大!
秦淮风月场只是个幌子,他涉猎甚广,沿江各处朝廷指定的木材倒运、铜铁开采,乃至盐商商号背后,他竟都有参股,很多还是实际控股人。
假以时日,这小子必定是大宁版的犹太财阀啊。
顾劳斯:……总觉得接手的,是一个了不得的烫手山芋。
这里头,要说没他二哥的意思,他顾字就倒过来写。
所以当顾爹提点他,遇事多想“你有什么,别人要什么”时,他才更慌。
泰王想要什么?
端看他最近玩的是什么?
玩的是钱!
所指还不明确吗?
意图还不明显吗?
狼子野心,还不昭然若揭吗?
你看,这都要钱要上门来了!
泰王:好冤,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为了避人耳目,他的小集训营,选址本就极偏。
用的前朝乡绅旧居,粗粗整了个屋顶,勉强能避雨住人,着急忙慌就开了张。
如此赶命,实在是学生底子不好,开考时间又赶。
反正举业跟前,衣食住行都是身外物,唯有经书是真爱,也没什么人抱怨。
是以集训营远远瞧去,白日里四壁通风、破破索索;夜间烛火摇曳、蚊鼠喧天。
比集中营也好不了多少。
一身华服的泰王,负手立在荜门前,就十分突兀。
他虽被圈禁,但仍能拖着守卫在一定范围内闲逛。
毕竟再落魄也是王爷,天高皇帝远,水深太子无,打工仔们谁敢勒令他不许出门?
大约是等得无聊,他手瘾又犯,遂大手一挥,慷慨就赠这新学校一副门联。
上书:书读春秋,羞同蚊鼠为三害
下书:道闻朝夕,狂向阁台求百贤
横批:敢想敢为
得,这一骂骂一窝。
上联说他们一群书蠹,刚好跟蚊子老鼠搞个组合叫三害。下联讽刺他们没皮没脸,全部中举是痴心妄想。
这浓浓的嘲讽味道,呛得小顾一个喷嚏朝天。
这王爷墨宝,还轻易不能扯了。
他上坟一般,瞪着联子半天,不得不自我催眠:反正挂在门外,书生们关在里头,看不见看不见。
别说,话不是什么好话,字却当得好字。
大宁书之一门,最崇大气舒朗,狂放洒脱;其次尊台阁体,秀丽端庄。
泰王的字,却是极少见的法度严谨,内敛朴拙,最擅寓险于平,反倒别具一格。
都说字如其人。
能写出这等字迹的人,通常城府极深,善于隐忍,最懂知雄守雌,以退为进。
像极荒野孤狼,难缠又危险,瞧着不成威胁,反口却能给你致命一击。
他一现代人,只在动物园见过这物种,哪里招架得住TAT。
“皇……咳咳咳,顾家小子,本王这贺礼如何?”
泰王一见到他,周身阴风都散了不少,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
他是太·祖老来子,论年纪其实虚长不了宁云几岁。
可他久病枯槁,瘦到脱相,又因周太后磋磨,沉郁于中,反倒显老。
与顾悄站在一处,挺像爷孙。
笑起来,更有一股浓郁的爷气。
顾劳斯突然不慌了。
宁家吃人,但这位好似也是被吃的一位。
这么换算,跟他在食物链属于同级。
菜鸡互啄,怕个锤子哦?
做足心里催眠,他立马调整心态,一撩衣摆,作势要拜,“王爷盛情,小子惶恐。”
“彼时金陵,顾慎婚宴上,你可不似这般鹌鹑。” 宁权笑着拦下他,“怎么,单单要与我做戏?还是本王这张老脸,实在不讨你欢喜?”
“不敢不敢。”顾悄抹了把额间汗。
这大热天的,冷汗如瀑,可真难为人,“不知王爷莅临,有何指教?”
如此生分,叫宁权笑意淡了几分。
“你与宁云,倒是亲热,称兄道弟,听说还要拜把子?”
“哼,无知小儿!你当真以为他就温柔敦厚?
也不想想,那是谁的种。”
他不甚客气地嘲弄,“可别最后被卖了,还傻傻替人家数钱。”
顾劳斯的小雷达敏锐捕捉到信号。
他立马直起身,堆着笑,“泰王英明神武,可否细说,怎么个卖法?小子又能换几钱?”
“休想在本王这里套话。”
宁权嫌弃地瞅了一眼他这学校,“何为门禁?日头毒辣,也不知道请本王进去喝一壶凉茶?”
好嘛好嘛。
顾劳斯认命刷卡开门。
这卡不是现代能滴滴的卡,而是一张纸片,从门缝里塞进去,里头聋三哑四的看门大爷才会见卡开门。
防的就是不速之客。
比如泰王。
他引人入内,专捡没人的小道,可即便再三小心低调,还是惹得内里学员们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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