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行盯他看了几秒,把车内的暖气打足,取过自己脱下来搁在后座的大衣,盖在谢存身上。
谢存感觉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
迟清行拿衣的动作一顿,以为谢存醒来,抬起眼帘与谢存直直对视,却见谢存黑眸里泛开白雾,瞳孔有些涣散,带着一种纯真如稚子的神态,失神地瞧了迟清行几秒,似乎没弄明白当下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逃避般扭过头,再度覆睫闭目。
一时间,迟清行只觉自己被一劈两半。
一半,毫无疑问,是对谢存无以复加的愤怒,他的愤怒游走每条神经末梢,让他产生想以残忍方式对待谢存的冲动。另一半,他恨恨想,谢存只要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依然会被卸去力道,感到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对他来说,如同坐了一趟急遽起伏的过山车,简直要把五脏六腑,全都从身体里震出来。
昨天那场画展,他看到了莫安安对谢存做的一切。
莫安安把高跟鞋踩进谢存手背的时候,他的后背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差点没能按住自己的手和脚,冲过去管谢存的闲事。
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犯贱的冲动。
谢存在犯贱——他和莫安安一起跟韩呈来看画展,搞什么?贱到骨头里了。他如果搭理一个贱到骨头里的人,那么他也在犯贱。
迟清行索性一眼都不再看谢存。
然而,即使他竭尽全力不理不睬,刺激神经的场景还是他妈找上门。谢存被别的男人舔舐手背的画面落入他眼中,他只觉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停止流动、冻结凝固。
他手指发僵、怒火中烧,整个脊椎却被浇了冰水一样发寒。离开美术馆、送罗雨殊、开车回家,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临近子夜,他接到梁霖从堪支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
谢存忽然喃喃。
迟清行一顿,收起思绪。
“为什么你会出现,”谢存语气涩然,“为什么还要管我。”
迟清行默了默,手放到方向盘上。
天色阴沉,远处的群山被暗气笼罩,高速公路旁的服务区雾气弥漫,短暂停留的汽车,沉默抽烟与吃快餐的赶路人,全都覆着一团模糊的孤寂。
“你觉得为什么?”他嗓音很低地问。
谢存的眼睛没有聚焦,白色的雾气,黑色的瞳仁,如留白的山水画。看久了,似要将人整个儿吞没。
迟清行眼神一暗,视线重新落向车玻璃外被远远甩出城市的服务区。他沉默片刻,慢慢说:“谢存,这个原因你和我都很清楚。”
谢存没有接话,安静在封闭车厢内沉积。
“我希望你直接跟我说,而不是被其他人告知我,”迟清行顿了顿,“你的做法真的很令人恼火,知道吗?”
谢存发着高烧,不太能听懂迟清行话语的内容,但他听出了迟清行语气里无法压制的焦虑、疲惫与无可奈何。
他心脏一紧,闷声说:“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迟清行冷笑一声,“韩溪那么重要吗?如果你没找到韩溪,打算在韩呈身边待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我……”
谢存说了一个字,嗓子一哑,不由深吸口气,颓然往后靠住座位,眼中闪现一丝痛苦的迷惘,“其实……汽车爆炸的时候,我也在现场。”
迟清行身形一滞。
“那时候,我正好放学,看到老爷和夫人的车亮着灯停在街边。我过去向他们打招呼……我看到老爷和夫人坐在前面,小溪坐在后面,老爷和夫人正说什么,脸色很不好,我匆匆打完招呼,便快步走开了。”
“没过多久,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我一转身,看见小溪站在不远外,盯着燃烧的汽车。我跑去护住小溪,和他一起目睹了火焰把人和车吞噬的场景。”
“小溪原本在车里,为什么他先下车了?老爷和夫人为什么没下车?我为什么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我出现在那个时间与空间,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存急促喘了两口气,有些紧张地拿手撑住额头,“爆炸的场景……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的噩梦,我一直做着重复的噩梦,如果不能找到小溪,确保小溪的安全,这个噩梦我还会不断做下去,我没办法、没办法放任不管……”
谢存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有些混乱与激动。迟清行俯身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谢存。”
谢存手指冰凉,指尖细细发抖。他不由更用力握紧,加重语气:“谢存!”
谢存如梦方醒,呆呆看向迟清行。
“你看着我,”迟清行声音嘶哑,把手深深插进谢存黑发里,“我是谁?”
谢存怔然。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我是谁?”
“……清行,”谢存就像一个突然被点到名字,不得不回答题目的学生,他看着眼前俊逸夺目的面孔,在车窗外阴沉沉的天色里,似乎被日光刺伤一般眯起眼睛,“迟清行。”
“看清楚,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迟清行把一个一个字眼,在牙齿里用力咬碎,“我陪你找到韩溪,把韩溪放到一个安全的地点,然后你他妈忘掉那场爆炸,忘掉韩家的一切,可以吗?”
迟清行的语气,与其说询问,毋宁说在逼迫谢存做出必须的答复。
谢存嘴唇嗡动,过了片刻,听见自己低低的回答。
“……好。”
迟清行没再言语,定定不动地凝视谢存。
谢存原本畏冷的身体,忽然涌起莫名的热意。
热意爬进喉咙,令他口干舌燥。
车厢里的暖气打得太高了。车窗关得很严,热量囤积散不出去。他身上压着的大衣分量好沉。他陷入安全带卡死的座位里不能动弹。
还有,迟清行贴他太近了。
谢存大脑混乱运转,思维被打成随机序列。他的身体被按进座位,属于另一个年轻男性迷人的、致命的气息层层叠叠将他裹挟。他感到嵌入自己头发的手指一紧,伴随对方手指的运力,他的面庞被顺从地抬起。
异样的热度与触觉,席卷唇齿。
谢存耳膜嗡然一响,还来不及确认那种感受,一阵短促叩击声从车窗传来,即将点燃的冲动仿如倏然断线的玻璃珠,散落得到处都是。
迟清行坐正身体,停滞了好几秒,才慢慢把修长手指搁到按键上,降下车窗。
阿K叼一根棒棒糖,正要开口问两人再休息一会还是立刻出发,话到嘴边,望见车内景象,突然成了哑巴。
谢存低垂着头,面颊透出不知是发烧抑或其他原因所致的红,黑发有些乱,零散落下来,多出一丝古怪得耐人寻味的意味。
而一旁的迟清行,面无表情,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散发不加掩饰、被人打扰的冷冽气场。
阿K头皮一麻,下意识觉得,自己似乎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闯入了这两人单独的空间。
闯入?没错。
这两人坐在一块,就算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好像有暗流涌动。
阿K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谢存,你好些了吗?”
谢存没看阿K,幅度很小地点点脑袋。
阿K挠挠头发,“那……走吗?”
迟清行系上安全带,冷冷说:“走吧。”
“哦,哦。”
阿K连应两声,一溜烟钻回自己车里。他关上车门,发动汽车,舔了一口棒棒糖,才终于感到放松下来,从那种莫名其妙的粘稠氛围里脱身。
第85章 承诺【你最好说到做到】
伴随汽车引擎持续的轰鸣,谢存时不时掉入意识昏沉的状态。好几次,迟清行把他拍醒,低声说:“喝水。”不等他接话,拧开盖子的水杯已经抵住他的唇。
他也想尽快退烧,每次都很配合地把水喝下。
有一次,他喝完水,把杯子还给迟清行,迟清行从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接过杯子,就着打开的杯口,直接仰头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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