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理出头绪,动车已经到站了。
他告诉谢存他已经回S市,大概一小时后到家,谢存没说什么,发了一个地址给他。
迟清行注视地址,不由蹙了蹙眉。
那是一家酒吧。
每次从林安云的实验室检查回来,开车经过一个拐角,都可以从车窗外见到。
酒吧的名字叫“crastin”,之所以吸引注意,倒不是因为店名,而是因为酒吧墙壁上,那具通体白色、嵌入墙体的人像雕塑。雕塑没有鼻子与嘴巴,只有两只很大的眼睛,一只往墙壁里瞧,一只向街道上看,两个瞳孔撕裂一般分开两侧,给人以吊诡的气息。
有次等红灯的间隙,谢存转头问他,知不知道酒吧名字的含义。
迟清行摇摇头。
“就是tomorrow,”谢存笑了笑,“不过是拉丁语的tomorrow。”
迟清行是个很务实的人,他觉得明天就明天,tomorrow就tomorrow,拉丁语现在已变成文物,没必要在店名上刻意为之。
当他这样漫不经意想的时候,谢存轻轻念了一句拉丁文。他的发音干净、清澈,透出细微的忧郁。
“什么意思?”迟清行一顿,问。
“明日不存在的,因每个存在过的明日皆已为昨日。”
谢存手肘搭在车窗边,支起下巴,歪着脑袋轻声翻译。迟清行朝他看了一眼,谢存的目光落在那个从墙壁生长出的怪异雕塑上,眼底情绪透不出来,迟清行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夹着一阵微凉的夜风,迟清行推门走进酒吧。
酒吧内部的设计一如名字文艺,音乐也很舒缓、柔和,不是那种夜不归宿的人群聚集一处,摇头晃脑、噪杂吵闹的风格。
虽然光线不甚清晰,但是迟清行一出现,其他客人的交谈还是陷入短暂的停顿。
他下飞机后,因为林安云的电话,让司机临时改变行程,把送他去了高铁站。他一路从国外飞国内、从M市到S市,连穿在身上的西服都没来得及换,那一身过于得体、正式的行头,与酒吧暧昧迷离的氛围实在格格不入。
但没有哪个旁观者,不会在心中暗自感叹一声养眼。
迟清行没有理会周遭蠢蠢欲动的目光,很快地扫视一圈,在吧台一角停住,迈开大步,径直朝那抹穿黑衬衣的身影走去。
他还没走到对方跟前,另一个男人已经抢先过去了。
那是个粽发褐肤的外国人,咧开嘴笑着,在谢存旁边自顾自坐下来,一只手若无其事般搭住谢存肩膀,有意无意捏了一捏。
迟清行呼吸一沉。
他以为谢存会立刻避开,但出乎他的意料,谢存只是举起自己手里的杯子,默默喝了一点酒,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陌生男子的搭讪。
外国男子见谢存态度平静,试探地更近一步,捏着他的肩膀,以赞美的口吻说:“我是一名摄影师,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具东方气质的青年!你愿意做我的模特吗?”
他话音刚落,谢存还未出声,一个冰冷的声音已经替他回答:“他没空。”
外国男子一愣,扭头看向说话之人。他原本还想分辩几句,一见到对方俊朗得过分的脸上,写满阴郁的警告之色,不由匆匆收回手,遗憾嘟哝:“原来你有同伴……真可惜。”
男人悻悻起身离开。
迟清行坐到谢存旁边,调酒师走过来想询问他点什么,他略一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打扰,不耐烦地盯向谢存,“来酒吧做什么?”
谢存闻言,原本低垂着的头抬起来,慢慢看向迟清行。
迟清行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谢存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依然会被人搭讪的原由。
与平时总是系齐所有扣子的严谨穿着不同,谢存此刻敞松了衬衣领口,露出一对线条漂亮的锁骨。头发从皮筋中散落出来几缕,松松掉在两鬓。一双漆黑的眼睛摇晃碎光,眼尾扫出一抹淡红,衬着他苍白的皮肤,如宣纸上晕开的一团彩墨。
喝过酒的谢存竟然是这样子。
迟清行喉咙一紧,只觉浑身都掠过细微麻意。他原本要出口的话抛之脑后,无奈地放轻声音:“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谢存指了指透明的酒杯,“第一杯都还没喝完。”
与他泛动迷离色泽的面容不同,他口齿清楚,的确没有喝多。
谢存解释:“我有点酒精过敏,一喝酒皮肤就会发红。”
“那你还喝……”
“呐,清行,”谢存喊他一声,凝视着流动液体的酒杯,低低说,“我想搬出去住。”
迟清行一顿,想到眼下局面,不由感到进退维谷。
他沉默片刻,有些别扭地问:“谢存,你是怪我吗?”
“嗯?”
谢存露出惊讶的眼神,他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怔怔看了迟清行两秒,眼中情绪如湖光一般晃了晃,说:“没有。”
“我没有怪你,”他又说一遍,垂下双眸,“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搬出去住。”
迟清行忽然涌起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无力感,是因为接连几天高强度、超负荷的运转,还是因为在自己二十二岁的人生经验里,他第一次深刻认知,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原来要考虑这么多问题、遇到这么多困境。
“……好,”他皱着眉,“我给你找个房子。”
“不用。”
迟清行不明白谢存为什么总是在这种地方跟他唱反调、做无谓的坚持。他烦闷地加重语气:“我给你找房子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谢存扭过头,用一种迟清行从没有见过的挑衅之色,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连房子都需要你安排,我是被你包养了吗?”
第64章 脱轨(上)【理性往往违背情感】
迟清行面色刷地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谢存直视那双隐动怒意的浅眸,“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怜悯,我有能力自己安排好自己,之后的治疗,你不要再管我了。”
像是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迟清行只觉寒气沿四肢百骸迅速弥漫。他盯着谢存,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都无法从喉咙里发出。
“我很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谢存的话语继续刺耳地落下,“但是这不能掩盖一个事实。现在的状况不正常,我跟你的关系也不健康,我认为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你认为?”迟清行一把打断,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认为哪里不正常?哪里不健康?”
谢存做好了迟清行生气的准备,但迟清行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令他难以承受。他强忍混乱的思绪,竭力平静语气。
“你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玻璃杯,吐出后面的几个字,“我和你都是男人。”
迟清行盯着他打量几秒,突然短促地讥笑一声,似乎始料未及,事到如今,竟是谢存先捅破窗户纸,挑出这个话题。
他紧接着扭过头,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缄默。
吧台的服务生察觉角落的异样,偷偷张望过去,一不小心与其中穿西服的男人目光相对。
他被对方满眼的戾气吓得一哆嗦,急忙躲开眼睛。
迟清行却朝他一摆手,“一杯威士忌。”
“好、好的。”
服务生连忙倒好威士忌,小心翼翼送到桌边,“您慢用。”
迟清行接过酒杯,如灌啤酒一般,仰头一口喝光,砰一声放下杯子,冷声说:“你还是怪我在治疗就要结束时,有意碰了你,对不对。”
“不是,”谢存垂低眼睛,注视投落阴影的地面。地砖繁复的花纹在他眼里不停变换形状,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些看不清东西,“你说等你回来,我得给你个答复,这就是我的答复。”
“哦,”迟清行咀嚼着这个词,“答复。”
他继而不带温度地一笑,“说清楚,什么答复?”
上一篇:谎言之诚
下一篇:被宠爱的病美人的一生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