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3)

　　为了让韩溪不受外界干扰，韩呈把他安排在了这家位置偏僻、罕有人至的疗养院。

　　谢存搬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慢慢喂给韩溪。

　　韩溪配合地张嘴吃下。

　　“真乖。”

　　谢存眼睛里溢出一点细碎的笑意。

　　他很少笑，整个人时常笼罩在沉默的气息里，看起来就显得阴郁。但眼下一笑，阴郁倏然消退，露出了眉眼间本来应有的俊朗来。

　　照顾韩溪的护士站在一旁，不由多看了几眼。

　　谢存一点一点，耐心地把苹果喂进韩溪嘴里。韩溪没有拒绝，张开口，一点一点吃下。

　　谢存笑意更明，仿佛又从眼前二十岁的韩溪身上，见到了曾经那个完全依赖自己、信任自己的少年韩溪。他把苹果喂完，揉了揉韩溪头发:“小溪真棒，都吃完了。“

　　“小溪今天挺开心的，”护士瞧着谢存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插话，“除了您，还有一位先生也过来看他了。”

　　谢存一时愣住。韩溪被安排在这家疗养院的事情，知道的人非常少。除了他和韩呈，以及定期给韩溪做检查的专家，还有谁会过来？

　　“哦，”谢存神色淡淡地点头，“哪位先生？”

　　“那位先生跟院长认识，院长直接带进来的，所以并没有登记，”护士努力回想，“不过我听到，院长很客气地喊他迟少爷……谢先生，其实你进门的时候，他刚刚走。”

　　谢存点点头，不再多问。

　　远处的太阳开始坠落，天色渐渐昏暗。谢存又陪着韩溪坐了片刻，推开椅子起身。

　　“小溪，我得回去了，你在这儿要听大家的话。”

　　“你要回去吗？”

　　谢存摸摸他的脑袋:“下周还会过来。”

　　“再陪我玩会儿吧。”

　　“今天不行，太阳要落山了，你也得去吃晚饭，下次我一定留下陪你玩。”谢存哄道。

　　韩溪今天状态很好，愿意开口和人说话，谢存其实很想待下来。但他顾虑韩呈那边会有事找他，迟疑几秒，还是选择了告别。

　　韩溪盯着画板，不开心地嘟哝:“你们都不陪我玩，你是这样，清行哥哥也是这样。“

　　谢存脚步一滞。清行？……迟清行？

　　他转头看向韩溪，心念电闪。迟清行怎么知道韩溪在这里？

　　“下次我和他都留下陪你玩。”

　　谢存安慰一句，沉思着离开了疗养院。

第3章 山路相遇【谢存很早就知道迟清行的存在】

　　谢存很早就知道迟清行的存在。

　　当年，韩越东还活着的时候，对谢存颇为关照，把他送进全联盟州最好的贵族学校读书。他比韩溪大三岁，韩溪在初中部八年级，他在高中部二年级。

　　“你认识清行哥哥吗？”

　　某天，在韩溪摆满毛绒玩具的洁白卧房里，韩溪从床上坐起来，挽住他胳臂问。

　　他放下手中课本，低头看向韩溪仰起的面庞。韩溪有着与他母亲相似的漂亮五官，大眼睛盈盈闪光。

　　“他也读高二，跟存存你一个年级呢，你跟他认识吗？”韩溪满怀期待地问，“你知不知道他喜欢哪门课？喜欢哪项运动？喜欢什么食物？”

　　谢存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迟清行，但迟清行应该不会知道他。

　　他和韩溪就读的国际学校，学生的家境非富即贵，是联盟州名门政要、达官显贵培养年轻一代的基地。学生们也按照父母家世地位的不同，自动划分出不同的社交等级。

　　像他这种一个韩家佣人捡回来的野种，即使在学校表现优异，也不可能被任何一个社交圈所接纳。

　　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唯一依赖他的人，只有天真不谙世事的韩溪。

　　“你跟他一个年级，肯定知道些消息吧，”韩溪摇晃谢存胳臂，催促道，“清行哥哥以前还来过我家的，你记不记得？他带我一起玩游戏来着……后来他妈妈不来，他也不来了。我在学校碰到他，他样子冷冷的，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谢存注视韩溪麻雀一样不断张开合拢的小嘴，轻声问:“你这么想了解他？”

　　“想啊——”

　　脚下一个急刹，脑海里韩溪拖拽娇软尾音的话语被骤然剪断。

　　谢存收拢思绪，隔着车玻璃望向前方急转弯山道处，车头撞进隔离护栏的白色跑车。

　　遭遇意外事故的跑车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对眼前一切十分恼火，整个人散发阴沉沉的低气压。

　　谢存将车靠边停下，取出警示标摆在后方，朝那人走了过去。

　　暮日已落，群山笼罩在昏暗之中，山间气温降得很快，空气里浸透渐深的寒气。

　　听见往自己走来的脚步声，迟清行转过头，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居然是谢存。

　　谢存其实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碰到迟清行。他有些愣怔地与迟清行对视几秒，才慢吞吞问:“车不能开了吗？”

　　答案实在显而易见。换做平时，迟清行大概会反问:“能开我还在这？”但现在的他，浑身发冷、脑袋疼痛，坦白地说：“车不能启动，手机也没电了。”

　　“哦，需要充电吗？我车上有充电线。”

　　迟清行微一颔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你手机给我打个电话。”

　　迟清行用的命令语气，如同漫不经心使唤一个迟家的佣人。

　　不过谢存没有介意，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各色人等要求他、命令他。

　　他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放进迟清行手里。

　　“没有密码。”

　　谢存的手机一看就用了好几年，款式老旧，屏幕碎开裂痕，指尖划过的触觉很不灵敏。迟清行费劲输完号码，拨通乔的电话，报了自己的大概位置，让乔找人来把车拖走。

　　谢存把迟清行手机接到车载电源充电的功夫，迟清行的电话已经打完了。

　　他把手机还给谢存，表情透出微微的嫌弃：“你怎么用这么破的手机？”

　　谢存一怔，解释道:“我很少用手机，这个足够用了。”

　　迟清行蹙了蹙眉：“你跟韩呈这么多年，不缺买手机的钱吧。”

　　“不缺，”谢存说，“对我而言，这个手机够用了。”

　　迟清行懒得再与他计较。山中天黑得快，迟清行愈发感到周身发冷。他牙齿打个哆嗦，抱紧了双臂问:“你车上有没有多余衣服？”

　　谢存看了看迟清行。

　　他个子不算低，但比迟清行还是矮去半个头，两人站得近了，他就得抬起眼帘，才能对上迟清行的目光。

　　谢存眼眸很黑，抬眼看人时，细密睫毛落下一排阴影，给人一种他似乎陷入某种迷惘的错觉。

　　不过，错觉就是错觉——谢存怎么可能会迷惘，迟清行在心中想，他可是韩呈手底下最凶狠的一条狗。

　　或许是迟清行眼神里流露出审视的意味，谢存先一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车上没有放多的衣服，你如果不介意，我身上的外套给你穿吧。”

　　谢存说道，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递给迟清行。

　　他一脱下外套，迟清行就发现了，他穿得很少，里面只剩一件衬衣。隔着单薄的白色布料，谢存瘦削的身体线条被清晰勾勒出来。

　　如果不是一件件事实摆在面前，迟清行肯定会怀疑，这个清瘦得过分、甚至显出一丝孱弱的男人，竟然替韩呈出生入死的真实性。

　　“算了，你衣服我穿不下，”迟清行把外套又丢给谢存，“我手机多久能充好？”

　　谢存拿回自己的衣服，顿了一顿，才走过去帮他看电量，“刚百分之五。”

　　“怎么充得这么慢？你那个不是快充线吗？”

　　好像谢存的东西，从手机到衣服到充电线，迟清行没一样能瞧上。谢存一阵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位挑剔的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