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云继续吼他:“迟清行,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他马上就要痊愈了,这次发作只是一种概率很低的应激反应,如果你当时给我打电话,我可以给他及时有效的治疗——”
“那就不要治了。”迟清行忽然开口。
林安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既然那么痛苦,还得延长治疗时间,不如干脆不要治了,”迟清行意气用事地说,“反正只要他发作,我满足他就可以,不是吗。”
“……你认真的?”林安云瓮声瓮气,“我问你,你认真的?”
迟清行脸色变了变,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紧抿薄唇没有再接话。
连续两天的高强度工作,加之颠来倒去的时差,令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你明知他发作的时候,根本拒绝不了你,你还是碰了他。”林安云的口吻里翻滚起一种古怪的厌憎,“掌控另一个人的生存价值很好玩吗?还是说,这是你们这种阶层的年轻人屡试不爽的消遣方式?”
迟清行不知道林安云这意有所指的话什么意思,究竟是针对他个人的敌意,还是对他这个阶层的敌意。他并没有真正想过放弃谢存的治疗,事实上,他只是没能料到,自己那天晚上的行为,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谢存的治疗竟然要推倒重来。
想到那些谢存吃完药后呕吐、发烧、极度不舒服的日日夜夜,他就感到难以忍受。
自己做错了吗?
迟清行原本因工作结束、飞机落地而稍微放松下来的神经,被林安云这通电话又像弓弦一样绷紧。他咬了咬牙,近乎辩解地说:“我没有想过要控制谢存的生存价值,我对他……”
“无论你主观意愿如何,事实上你就是,”林安云一把打断,“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真的打算以这种方式,迫使他彻底依赖上你,今天你喜欢他、满足他了,有一天你厌倦他,把他丢到一边的时候,他该怎么自处?”
“我不管你对我有多大意见,”迟清行抓住手机的指关节猛一用力,“但是林安云,对于他,我不可能这样做。”
“哦?是吗?”林安云轻蔑地笑了,笑声里充满根深蒂固的怀疑,“像你这种信誓旦旦的说法,在我这里,并非头一次听见。以前,我弟弟安月也以为他喜欢的人不会放弃他……”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林安云话音戛然而止,没有再讲下去。
手机里沉寂片刻,林安云兀自结束了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以严厉得等同警告的口吻,冲迟清行一字一顿道:“总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考虑清楚,你到底想不想治好他。”
说罢,林安云“啪”一声,用力挂断了电话。
第63章 crastin【明天并不存在】
谢存十八岁之前,没有离开过M市,跟随韩呈之后,才第一次走出自己生长的地方。
五年里他见过很多城市的不同夜晚。一开始,他会有一种类似见世面的心境,渴望了解自己所踏足的新城市,拥有怎样的风貌与人情。伴随时间推移,不知不觉,他失去了激动之心。一来工作越来越忙,他变得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二来,他逐渐意识到,其实无论走到哪里,这个世界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谢存静立于夜色笼罩的街边。
他旁边是个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们不断地出现又消失;眼前是霓虹闪烁、道路宽敞的大街;街对面,是座规模很大、开业不久的综合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业已打烊,但悬挂于其外立面的巨幅广告牌仍然醒目亮着光。
这幅尺寸很大、色彩缤纷,极为吸引行人视线的广告牌,没有宣传任何产品,而是印刷着欢迎居民在此休闲、购物、体验新生活的标语。一位年轻女性面露笑靥,如鲜艳的花朵,在令人目眩的印刷色彩里摇曳。
“莫安安哎。”
谢存不远处,一名穿高中校服的女生羡慕地仰起脖子。
“她好幸福哦,有那么完美的未婚夫,还特意让她给自己的购物中心做宣传,铺天盖地印刷她的广告,告诉整个联盟州这是我的女人。简直就是电视剧里的情节!”
“羡慕不来的,”她的同伴说,“她可是大人物的女儿,跟我们这种平民不一样。”
”呜呜呜,可是韩呈真的好帅,要是我以后的男朋友有他一半帅,我做梦都能笑醒。”
“别做梦啦,公车来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上了公交车。
这是最后一班车,司机即将关门之际,留意到站台旁还站着一个清瘦高挑的男生,从车窗探出头,冲他喊道:“末班车了,不走吗?”
谢存像是刚回神般,微微抬起眼帘,用了一两秒才将目光汇拢于司机身上,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司机嘀咕两句,不再理会他,关闭车门扬长而去。
夜色深沉,喧嚣的街道复归寂寥。
直到周遭空无一人。
谢存神色静了静,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在屏幕上输入一串手机号码。
他按下通话键,信号很快正常连接。
五年里听过很多遍的古典钢琴音乐在他耳边响起。
曲子即将结束一刻,那边轻轻一响,有人接听了电话,“谢存。”
谢存顿了顿。
接电话的人不是韩呈,而是另一个语气平淡的男声。
“许宁西。”谢存说。
很多外人以为,日夜追随于韩呈身边的谢存,是韩呈最信任的部下。但谢存自己一直觉得,如果说谁才是韩呈真正意义的心腹,那么应该是眼下与他通话的男人——当年随韩呈一起从堪支回来,与韩呈是大学同学的许宁西。
现在他的感觉再次得到验证:许宁西接起的是韩呈的私人手机。
“是我。”许宁西说,语气里没有流露任何惊讶。显然,他知道谢存返回联盟州后重新办理的手机号。
而且,他对谢存的这通电话也毫不意外,“你是要找老板吗?老板正在跟几位国外的采购商谈生意,没带手机在身上。你稍等……
“不用了,”谢存打断他,“你替我转告韩呈,告诉他,不要再寄任何关于我的物品给迟清行了。他想做什么,直接冲我本人来;如果要找我,让他尽管来找。”
说完,不等许宁西答话,他便按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又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这一次没有等待多久,电话就被接通了。
对方没有说话,刻意为之的沉默中,透出等待的意味。
一阵夜风刮来。
谢存仰起头,任由夜风吹乱他的头发。在彻夜长明的街灯之下,他的双眸染着无法被照亮的漆黑夜色。
他深吸一口气,就像做出某种决定一般,面容沉静、语速平缓地说:“林医生,我考虑好了……我接受你的建议。”
迟清行在一家酒吧里见到了谢存。
电话是谢存主动打给他的。谢存问他在国外的工作顺不顺利,回M市后有没有得到休息。
迟清行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到了这种时候,谢存依然对自己的治疗绝口不提,反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语气很淡地询问他的状况。
似乎不管是即将痊愈解脱,还是不得不延长治疗,对于谢存来说都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但迟清行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坐在夜色不断向后奔涌的末班动车里,不自觉陷入回忆。
他想起从堪支回联盟州的飞机上,谢存连杯子都握不稳、失手跌落的一瞬,明明满目都是没来得及藏匿的迷惘无措。
还有当他得知治疗的困难时,他抬起黑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林安云,说:“多痛苦都没有关系。”
也只有在这些很容易被遗漏、需要仔细回想才能找出的记忆碎片里,迟清行能够隐约捕捉到谢存的内心活动。
谢存克制、压抑、鲜少表达自我的个性,让迟清行掠过一丝发冷的想法,在某些情况下,谢存是不是连他本身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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