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行心神一晃,觉得发着烧的谢存,倒比清醒的时候可爱了一点。
“你需要在这边治疗两个月,”他语气不由放轻,“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谢存细密的睫毛轻微眨动着。迟清行的话语穿透耳膜,掉落在他昏沉的大脑里,变成无边海面上一只摇荡起伏的孤舟。
他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大概明白迟清行的意思,喉结滚动着,想告诉迟清行,他不需要,不要再管他了。
——这也是下午回来时,他拉着迟清行坐在光影斑驳的长椅上,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
迟清行对他做得已足够多,他不该心怀妄念、贪求更多。
但此刻的他,做不到理智地将对方推开。
他太冷了,冷得无法舍弃迟清行紧挨自己的体温。他不由自主往对方靠近,想攫取那人身体散发的热量。
谢存的脑袋蹭上迟清行手臂时,迟清行的身形凝滞了一下,目光在谢存脸上停留片刻,和衣侧躺下来,把人连着柔软的被子一裹,抱进了怀里。
第49章 考虑【暗沉之念】
治疗造成的不适如狂风暴雨,一天复一天将谢存吞噬。
差不多一个月里,他整个人始终处于意识模糊、浑噩混乱的状态。身体变成一台报废的机器,所有的零部件都在锈蚀腐烂,他感到自己被不断瓦解、分裂、撕碎,又不断缝合、拼接、重构。
与身体的强烈不适做对抗,几乎消耗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不再有心力去思考其他事物。白雾弥漫、天旋地转的视线里,整个世界轰然远去,只剩下眼前这间房子、以及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迟清行说到做到,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一个月里,谢存过得煎熬,迟清行也不好受。
即使谢存发作的频率被拉长,而且有一种叫稳定剂的东西帮助他缓解发作的程度,但是,每一次,迟清行撞见谢存情潮泛动的模样,仍然会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与对方做爱的场景。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人就是有欲望。
即使什么都不做,封闭的房间里,衣物的摩擦、呼吸的起伏、肌肤的温度,每一个能被感官感知的细节,都在不动声色、不可遏制地滋生情欲的藤蔓。
他不知道谢存对自己有没有同样的欲望——谢存被药物控制,使他无法确定这点。内心最深处,一向高傲的他,隐匿一个自己都未能明晰察觉的暗沉之念。
韩呈很可笑。
用药物得到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自欺欺人的自我满足罢了。
如果得到的不够纯粹完整,那么不如不要得到。
昼夜模糊、困厄混沌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如一团团淤泥被雨水冲刷,不再黏附于谢存周身。
伴随谢存身体状况的好转,联盟州也进入了夏季。
白昼变得更长,空气里浮动热意。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乔来到S市,给迟清行送几分重要的文件。
他按响门铃,等了好一阵子,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乔站在门口,镜片下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服务迟家十余年,一点点看着迟清行从孩童变成少年,从少年变成青年。在他的印象里,像此刻这般,迟清行露出一副疲乏困顿、不修边幅的样子,几乎一只手数得过来。
迟清行顶着乱七八糟的短发,眼睛下是浓浓的黑眼圈,冒出的胡茬没来得及刮,套在身上的家居服也揉皱了,整个人散发一股子很久没休息好的低气压。
乔怔怔打量眼前男人,直到对方“啧”一声,没好气说:“看什么?”
乔恍然回神,把文件袋从公文包里取出来递给迟清行,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少爷,这是寰能发过来的项目资料。我昨天按照你的交代跟寰能的刘总对接了一下,刘总的意思是……”
迟清行接过文件袋,顺手搁在玄关柜上,按住乔的肩膀转了个圈,把他往屋外推了推。
“出去说。”
“啊?”
迟清行懒得再张嘴,把鞋一换,穿着睡衣就出了门。
他快走到电梯口,一转头,见乔仍然杵在原地,不耐烦地催促:“走不走?”
“哦,好。”
乔快步追到迟清行身后,随他一起进了电梯。
两人来到紧邻小区的一间咖啡馆。
乔汇报工作时,迟清行一直没吭声,等乔差不多把工作上的事情说完,对方杯子里的黑咖啡也见了底。
乔不由皱了皱眉。
迟清行很少喝咖啡,他属于对咖啡因反应强烈的体质,喝了不只是睡不着觉,胃也会跟着不舒服,所以不是特别犯困、不得不强打精神时,他绝对不会碰咖啡。
何况还是又苦又涩的黑咖啡。
乔抿了抿自己杯子里的果茶,把瓷杯放回托盘,轻声说:“少爷前几天在电话里跟大小姐吵架了?”
迟清行闻言,收回原本落向窗外的视线,歪着脑袋暼乔一眼,“我姐跟你说的?”
乔摇摇头,“大小姐和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
迟清行三天前确实和迟苒通过一个电话,姐弟俩聊得很不愉快。迟苒催他回M市,他没理会,问他在S市待这么久的原因,他也不回答。迟苒一下子变得很生气,冲他吼道:“你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了!”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乔说:“从你去堪支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了,大小姐不可能不感到异样,”他苦笑一下,“你是没看到大小姐挂电话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迟清行没接话,手搭在桌子上,过了半晌,突然说:“快了。”
乔一愣:“什么快了?”
“我很快就能回去,”迟清行一顿,“今天几号?”
自己少爷怎么回事,日子都过迷糊了吗?乔不解地答:“六月三号。”
“六月三号,”迟清行往后一靠,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敲击着,若有所思说:“竟然过去这么久了。”
乔陷入踌躇。
“少爷。”
“嗯?”
“……关于谢存,”乔低头喝了口茶,避开迟清行锋利的目光,“恕我冒昧,你是认真的?”
话音落下,迟清行很久没有说话。
复古装潢的店内飘荡咖啡豆的馥郁气息,一台老式留声机缓缓放出悠扬的吟唱。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乔以为迟清行不会再回答,迟清行开口了。
“我在考虑。”
乔心中一个咯噔,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从脸上碎裂。他难以置信:“为什么是他?”
迟清行紧紧拧眉,露出一种少年时与人下国际象棋,走至僵局时的肃穆孤峭之色。他扭过头,烦躁地说:“我不知道。”
乔哑然。
“不说这个了,你帮我拉住我姐,我很快就能回去……”
“——你还记不记得,”乔低声插话,“你十三岁时,有过一匹十分喜欢的小马?”
迟清行一静。
“你很喜欢那匹小马,喜欢得学校都不去了,整天骑着马在庄园里跑。你爷爷勃然大怒,提枪要杀马,记得吗?”
“记得,”迟清行审视着乔的用意,“不过爷爷最终并没有杀掉那匹马。”
“是的,你跟你爷爷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再加上老爷夫人苦苦求情,你爷爷最终让步了。可自那之后,小马就被送了人,你从此再也没见过,是不是?”
迟清行眼神冰冷下来。
“如果真要考虑,你得把整个迟家考虑进去,他们不会理解你的……”
“乔,”迟清行语气倏然一沉,“没有人能干涉我。”
“你这样说就太任性了,”乔不认可地笑了笑,“他们拿你没办法,是因为他们宠爱你。少爷你出生就不是普通人,你没有经历过普通人的境况,也不理解普通人的难处。在你成长的环境里,像谢存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理解与接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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