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5)

　　却没想到私下与熟人说话，还有这样负气任性的一面。

　　迟家的府邸是栋前有花园、后可望海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年代久远到被列入文物保护名录，曾居住几代公爵。迟清行的祖父迟培正花费巨资，才从公爵后人手中购得这处房产。

　　谢存十岁时，曾陪韩溪来过一次迟家。

　　迟家那天的主题，是给自家小少爷庆贺十岁生日。

　　他陪韩溪踏入迟家诺达的宅邸，走进玫瑰绽放的花园。锦衣华服的大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在大人们交错、移动的身影之间，他见到了那个与他同龄的男孩。

　　男孩站在玫瑰花旁边，拥有一张比玫瑰花更夺目的脸庞。但男孩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对向他祝贺的客人一言不发，似乎十分抵触周遭一切。倒是他穿红裙的姐姐，咯吱笑着，帮弟弟应对一拨拨客人，仿佛她才是这场生日宴会的主角。

　　十三年过去，迟家这座宅邸依然伫立，运转如常；而韩家遭逢大变、物是人非。

　　谢存缓缓把车停到大门外。

　　乔早在门外吹了半天冷风，隔车见到迟清行，快步迎上替他开门：“少爷。”

　　视线落向开车之人，不由一滞。

　　少爷跟他说“有人送”，乔想了一圈，怎么都没想到，送少爷回来的，竟然是这个人。

　　“咦？”乔诧异用力扶了扶眼镜，“谢存？”

　　“你眼镜度数不够？”迟清行揶揄。

　　乔早习惯了迟清行的冷嘲热讽，对此漠无反应。他仍然盯着谢存，一脸的不可思议……少爷什么时候跟谢存认识的？

　　夜色已深，既然把人顺利送回家，谢存不欲多留。他转头对迟清行说：“那迟公子，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迟清行被人伺候习惯，只冷冷瞥他一眼，连“谢谢”两字都没说，转身大步流星走进家门。

　　“你赶紧回去吧，多谢你送少爷回来。”乔替迟清行说道，无奈地笑了笑，夹杂替自己少爷致歉的意味。他说完，快跑几步，追着迟清行走了进去。

第5章 大房子、小房子【我的手机在不在你那】

　　谢存回到家，夜色已深。

　　与迟家的奢华宅邸天差地别，他住的地方小得局促。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睡觉的床、吃饭的桌椅，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见不到任何供人消遣或装饰之物。

　　如果遇到紧急状况，需要谢存立刻换房间，他可以在十分钟内打包好自己的全部家当，拎起一个随身行李包直接离开。

　　这个小房子是谢存十九岁时买的，但他很少在里面真正地生活过。

　　有的时候，谢存回到家，洗漱完毕，换上衣服就睡觉了；还有的时候，他进门后已十分疲惫，身上的新伤、旧伤还有一整天紧绷的神经，都令他不想再洗漱，甚至连脱去外套的力气都没有，昏沉沉摸到床，合衣倒头睡死过去。

　　他充满破绽、疲惫不堪的一面，自然不会让韩呈或旁人瞧见。他是韩呈手中的一把刀，当他需要被韩呈使用时，必须始终射出磨得锋利、摄目的的锋芒。

　　像这样的夜晚，谢存能够慢慢洗好澡，穿着干净松软的睡衣，喝杯温水、擦干头发，对着镜子把新冒出的胡茬刮干净，真的非常少见。

　　他很久没有认真照镜子了，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一张面色苍白、缺乏生气的面庞。

　　他理解为何很多次，迟清行经过自己，眼神中总是掠过一丝不屑，眼皮都吝啬于抬一下，仿佛跟在韩呈身后的他，是一团会弄脏对方目光的污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连他自己，都浑身涌起一阵强过一阵的陌生与厌倦。

　　谢存走出浴室，拿起餐桌上的手机打开。

　　没有来自韩呈的信息。

　　看来韩呈确实不想打扰他，希望他好好休息一晚。

　　正要放回手机，一阵震动忽然传导指尖，某个陌生号码点亮屏幕。

　　谢存一般不接陌生来电，他记得每个需要使用的号码。

　　他没有理会，转身去卧室铺床，任由手机在客厅餐桌震动。

　　但很奇怪，那边的人颇为执着不懈。挂断一次，又开始拨打。

　　如此反复三四次，谢存只得走回来，接通这个陌生号码。

　　他举起手机，并未开口说话。

　　那边见电话终于接通，却一丝声音也没有，不由跟着安静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问：“你好，请问是谢存吗？”

　　这个声音很耳熟，好像不久才听过，但谢存一时又没有想起来。那人见谢存依然没吭声，歉意地说：“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我是乔，请问……”

　　“谢存，”另一个声音突然切进来，“我手机在不在你那？”

　　这把天然透出冰质的嗓音，谢存倒是一下子听出属于谁了。他一愣，仔细回忆一番，说：“不知道，我没留意。”

　　他记得进市区后，迟清行的手机来过一个电话。迟清行拔掉充电线，短暂跟对方说了几句话。至于后来迟清行把手机放在哪里，他确实没有留意、毫无印象。

　　迟清行却很确定：“应该还在你车里，你去看看。”

　　谢存的房子在一条小巷里，车进不来，周边也没有停车场。他一般都把车停在有段距离的某个小区。如果要回车里找，他得重新换外衣鞋子，专程跑过去一趟。

　　近段时间，谢存忙得脚不离地，肩膀还受了伤，没有完全康复。好不容易韩呈给他放一晚假，让他能完整睡一觉，他实在很不想再跑出去给迟清行找手机。

　　何况迟清行态度傲慢，颐指气使。

　　“迟公子，这么晚了，你直接睡觉就好，还要手机做什么，”谢存忍不住回嘴一句，“就算你不困，我也很困，想睡觉了，能不能明早再给你找？”

　　话音一落，电话那头陷入异样的寂静。

　　谢存低垂眉目，过了几秒，反而自顾自摇了摇头。

　　他这是何必？

　　对方是迟家的二少爷，迟培正的亲孙子，整个迟家捧在手中、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他再困、再不愿意，也应当立刻跑出家门，帮对方找到手机，恭恭敬敬送回府上。

　　谢存不再多说，维持举着手机的姿势，走到玄关取下外套，弯腰换鞋。

　　“明早八点前给我送来。”迟清行冷淡的嗓音再度传出。他顿了顿，又补充，“你如果没时间，给我一个地址，我去找人拿。”

　　说完一把挂掉电话。

　　谢存动作一滞。

　　片刻之后，他才把外套慢吞吞挂回衣架，把手机放回桌上。

　　因为有些走神，手机并没有放稳，沿桌边一滑，啪一声掉落地面。

　　本来就有裂痕的屏幕，一摔之下，彻底四分五裂。谢存试了好几次，指尖传感都毫无反应。

　　他不由扯了扯嘴角。默默想，这下，是真得换个手机了。

　　不管几点睡，强大的生物钟总是令谢存在固定的时间早醒。

　　起床第一件任务：给迟清行找手机。

　　确实如迟清行所言，迟清行的手机落在了他车里。他给乔的手机号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乔自己大概七点把手机送过去。

　　清晨道路空荡，汽车行驶畅通，比预估的时间还要提前二十分钟，就抵达了迟家大门口。

　　铁门缓缓打开，一位佣人迎过来：“谢先生您好，您请进。”

　　谢存抬手将迟清行的手机递出车窗：“我待会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帮我转交给你们少爷。”

　　佣人面露难色，踟蹰站在车边，好像不敢拿自己的手碰触迟清行的私人物品。谢存见状，不打算为难他：“行，我自己给吧。”

　　佣人连忙引谢存往里走，带他经过户外庭院走进宅邸内部，从一条铺满暗纹地毯的走廊，进入一间镶嵌彩窗、装潢华丽的餐室。

　　迟清行和乔都在。

　　迟清行头发洗过，还没有干透，有些凌乱湿软，身上换了套浅灰色的棉质居家服，袖子在手臂处随意地拢起。他眼下浑身透出放松的气息，与昨天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的模样很不相同。

　　乔坐在他旁边，捧一个笔记本电脑，正与他专注地讨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