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云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丢掉烟头,抖抖裤腿上的灰,“你回病房吧,我检查过了,他没什么大碍,我先走了。”
迟清行突然在他身后开口:“这一切对谢存不成立,谢存没有那么软弱。”
林安云停住步子。
“不管情况多么糟糕,”迟清行语速很慢,近乎一字一顿,“谢存都不可能做出你弟弟那样的选择。”
“哦,是吗?”
林安云猛一转头,朝眼前的年轻男人深刻、锐利地投落一眼,“所以你觉得无论怎么伤害他都无所谓,是吗?”
迟清行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林安云不再开口,摆了摆手,推开旁边的铁门,撑伞走进了昏暗天空下的轰鸣暴雨里。
迟清行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往回走。
半路接到迟苒的电话:“你晚上几点到?我让乔去接你。”
迟清行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回M市的安排,因为谢存的状况,他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今天有事,先不回了。”
“什么?”迟苒的音量一下子提高八度,“迟清行,你有病?”
迟清行做事一向干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很少临时更改某个决定。迟苒恼火质问:“不回来怎么不早说,等我问了才告诉我?”
“我明早回。”
“是因为天气……”
迟苒话还没说完,滴声响起,那头直接挂断了电话。
迟清行回到病房,正好遇到护士给谢存换完药出来。
谢存躺在被子里,对他进来没有作出反应。
不知怎的,即使关着窗户,他仍然感到房间里渗透丝丝缕缕的凉气,于是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我明早得回趟M市,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喊医生。”他边拉窗帘边说。
话音落下,他转身,看向床上的人。
谢存静静不动,似乎依然睡着,陷入枕头的面庞因压着细软黑发而愈显白皙,几缕碎发从额前掉落,在五官间抹出一点乱色。
迟清行走过去,想要帮他把掉落的头发往后拢一拢,指尖即将触及,又凝固在空中。
“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你吧,那时候我不让你剪头发,是因为……你头发的长度,很衬你。”
他忽然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这不是他现在应该说的话,还有更应该说的话,他需要对谢存说。
但他注视紧闭双目,浑身写满抗拒之意的谢存,一时心头茫然,不知如何开口了。
对峙、僵持、拉锯,像无数透明的气泡,在空气里不间膨胀又破裂。
这一晚,迟清行睡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
他睡得很不踏实,窗外的雨声不断敲击耳膜,有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堪支到联盟州,被迫滞留于港口城机场的夜晚。
那个时候他与谢存也是这样,隔一堵墙,各自无眠。
没想到,两个月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翌日清晨,迟清行潦草洗漱完毕,穿上外套,准备出发。
两人之间依然没有交谈。
因为一种叫做“性格”的东西——无形束缚口舌、缠住手脚、困顿意志,直到最后,迟清行也没能再往前一步,走到谢存身边,说出自己躺在狭窄局促的沙发上,伴随一整夜的风雨之声,在心底翻滚了无数遍的话语。
暴雨过后,无论S市或M市,皆风和日丽。
罗雨姝就读的大学就在迟清行父母定居的国家,她很用心,特意改期机票,陪两人同行。
进机场后,罗雨姝看了迟清行好几次。迟清行把三人送到关口时,罗雨姝抿抿唇,下定决心一般,抬头说:“清行,小时候我没告诉你我是女孩子,后来接到你的信也不解释,你当时很生气吧。”
迟清行把脸转向她,“不要紧。”
罗雨姝露出难为情的笑意,“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因为那个时候你都不跟女孩玩,嫌女孩娇气麻烦,我怕你知道我是女生,就不理我了,我太害怕了,以至于不敢告诉你。”
迟清行一愣,隔着墨镜看向罗雨姝,脑海里再次想到谢存。
他习惯被人表白,所以罗雨姝的说法,一点不令他意外。即使对方满脸羞涩,落进他眼里也很平常,没办法引起他情绪的共鸣。
他拒绝过很多很多“罗雨姝”。
但这一次,换成了他被拒绝。
如果用更通俗、直白的说法,那就是: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稀里糊涂被甩了。
当年安德里斯劈腿,迟苒躲在房间里又哭又闹,他还在心中暗自嘲讽过自己姐姐拖泥带水、不堪一击。
风水轮流转,如今换成自己,他才第一次,用每根神经、每个毛孔,清晰无比感受到,被拒绝的滋味是什么——
他现在,整个人,糟透了。
第68章 对视【他眼睛好黑啊,黑得像夜晚一样】
他墨镜下的脸色大概很不好,罗雨姝流露担忧之色,柔声问:“清行,你这几天很辛苦吧,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迟清行收起思绪,摘下墨镜,认认真真盯着罗雨姝看了一眼。
罗雨姝霎时满面通红。
“雨姝,”他一低头,重新把墨镜戴好,“这次事情太多,招待不周,下次过来,记得提前和我联系。”
“好的,好的。”
罗雨姝红着脸,羞得不敢多说话,朝迟清行与迟苒打过招呼,随迟清行父母进了关内。
迟苒还约了朋友,从机场出来,兴冲冲赶赴下一场活动。
乔开车送迟清行,从后视镜看了看他,谨慎地问:“少爷接下来想去哪里?”
“回家吧。”迟清行捏了捏眉心。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倒在床上闷头睡一觉。
“好。”乔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今天还回S市吗?”
迟清行陷入沉默,慢慢往后倚住靠背:“明天再回去。”
他语气里透出的疲倦与无力,在乔听来十分陌生。乔不由又看了看后视镜。迟清行闭着眼睛,显然不愿意再开口,他不好再问,只得按下心头胡思乱想,在汽车引擎声里默然往前开车。
迟清行一回本宅,把鞋一换,径直上楼进了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是一个套间,外面是书房,里面是卧室。书房有具贴墙的梨花木书柜,摆放了很多与他有关的照片。
摄影是他母亲洛娴的业余爱好之一,柜子里的照片都是她拍摄的。近几年洛娴与迟善闻为照料迟家在海外的生意,定居他国,大部分时间不在家,这些照片也就没再变动过位置。
每次他经过书柜,总是对这些旧照视若不见,从没有正经拿出来看过。
然而今天,他经过书柜时却突然顿住脚步,注意力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
那张照片是他十三岁,被洛娴带去韩家参加沙龙,洛娴用一台单反相机给他拍的。照片里他瘫在沙发上,游戏打通关的手机被扔到一旁,听见母亲的呼唤,抬起一张不怎么高兴的脸,飞掠了一眼镜头。
他注视照片,蓦地想了起来,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的原因,并非被母亲强行带去韩家或者被迫成为摄影模特,而是因为他想找在韩家看到的那个同龄少年玩,却被对方态度冷淡地拒绝了。
“抱歉,迟少爷,我不会下国际象棋。”
少年往后退了一步,像要躲开他似的。
“没关系,我教你!”他难得的主动。韩家实在无聊,比起带小他三岁的韩溪,他自然更希望与眼前的同龄人玩。
“我很笨,学也学不来的。”少年仓促地笑了笑,很快地看他一眼便收起目光,“您带小溪少爷玩吧。”
他哪里被人拒绝过?登时嘴角一撇,恼火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回避,会惹得他这般生气,一时睁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与少年对视,脑海被一个念头填满。
他眼睛好黑啊,黑得像夜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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