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君颔首,撑着伞消失在桃花林中。
梁奚亭不看她,手指轻拨琴弦,言语冷淡:“你把我弟子赶走,意欲何为?”
宋晓云手背后,抬眼望着雨中的远山:“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托人寻太仆寺卿问事,为何不找我?难道我堂堂北梁靖远将军,知道的还没一个掌管车马的多吗?”
梁奚亭沉默,手指乱拨,并不回答她。
宋晓云粉面微怒,转身看着他:“梁清秋,我耐心有限,别逼我。”
梁奚亭也看着她,虽是笑着,却满眼讥讽之色:“你待如何?打我一顿吗?”
“未尝不可!”宋晓云似失了耐心。
梁奚亭干脆开始抚琴,边弹边道:“都道宋将军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果然名不虚传,悍妒至此。”
宋晓云一巴掌按在琴弦上,“嗡”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见无方琴被这般对待,梁奚亭抬眼看着她,也怒了:“你们妙染坊的女子都如此粗暴吗?”
“弄坏了我赔!”宋晓云摁着琴,脸凑近梁奚亭,看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不待见我?”
梁奚亭冷笑了声,也直视着她:“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想多活几年而已。”
此话一出,宋晓云勃然大怒,站直身子抽下腰间的红云直指粱奚亭:“梁清秋,你找死!”
妙染坊是一位宫廷女画师所创,她于众大家的丹青中悟出妙染功,开创妙染坊。因妙染坊只收女弟子,加上战乱年代收留众多失去丈夫的女子,被江湖人戏称“寡妇门”。
自赵明镜当了掌门后,与丈夫宋春堂生了三个女儿,宋春堂便一命归西;大女儿宋青梅抱着牌位嫁进鸿安镖局做了活寡妇;二女儿宋皎月嫁人不久丈夫过世,如今回妙染坊寡居;就剩个小女儿宋晓云,因跟随梁武帝南征北战而至今未婚。梁奚亭如此说,正触宋晓云霉头,诗情画意的观雨亭,瞬间火药味十足。
宋晓云手执红云,柳眉倒竖,一招笔走龙蛇,手中红云如灵蛇般刺向梁奚亭门面。此招刚健笃实,变化多端,揉穿、点、挑、刺、戳为一体,一刺不中立时化为点、挑,让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宋晓云出手便是如此重的杀招,可见其愤怒。梁奚亭不敢怠慢,轻拨琴弦,一招《醉渔唱晚》,琴声如珠翠坠地,又如雨打江面,笑傲烟云,醉乡酣美。此招以柔克刚,可在无形中化解对手凌厉的攻势,护住己身。
宋晓云手中的红云在这柔美的曲调中,竟然变得迟缓起来,力道也被削弱,笔锋只轻轻划过梁奚亭门面,梁奚亭微微后仰便躲了过去。
宋晓云顿时更加恼怒,收回红云,身姿微变,一招“挥毫泼墨”,红云如旋风般在手中旋转起来,霎时四周的雨水化作万千钢珠,桃花瓣化作锋利的刀片,风驰电掣朝梁奚亭袭去。
梁奚亭重伤未愈,强运内力抵御笔走龙蛇已然将胸腹处的血痂挣裂,此时见漫天花雨滴袭来,他眼中微光一闪,一曲昭君出塞,琴声斗转急下,如金戈铁马,铿锵铁血,蕴藏着无限杀意。
急速袭向梁奚亭的花雨在距他不到一丈的距离便破裂,“呯呯呯”在空中炸开,化为无数水雾花粉散开来。
宋晓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且看你能坚持到几时!”这漫天的花雨都是宋晓云的武器,只要梁奚亭稍有分神,只需一滴水珠漏网,都能在他身上穿个窟窿。
霎时亭中水浆迸裂声四起,烟雾缭绕,很快梁奚亭便被雾气围绕,渐渐看不清晰身影。随着时间推移,宋晓云攻势未歇,梁奚亭那琴声却稍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梁奚亭终于出声了:“姑娘,停手。”
水雾中,他的声音些许痛苦。宋晓云一听,心道不好,立时停手,漫天的花雨失了力道,顿时“噼里啪啦”掉落在地。
雾气中,琴声戛然而止,只听梁奚亭一声闷哼,似被最后尚未来得及收回力道的花雨打中。
宋晓云的脸“刷”一下白了,冲进水雾中。隔着浓浓雾气,只见梁奚亭一手放在琴上,一手捂着胸口,额头上沾着被水雾打湿的头发,脸色苍白似纸,双眉紧蹙,痛苦万分。
宋晓云视线落到他胸口,只见月白衣衫被血晕染成了黑色,血正顺着他苍白的手指往下流。
“怎会如此?”宋晓云惊诧,她已及时撤招,粱奚亭琴声是随后才停歇的,就算他被漏网的花雨所伤,那花雨也是失了大部分力道,绝不至如此重伤。
梁奚亭疼得浑身轻微颤抖,双手青筋暴现,似在极力忍耐疼痛。
宋晓云一把拉开他手,径直扯开他胸口衣衫,密密麻麻的鞭伤呈现眼前。那些伤本已结痂,此刻全都挣开了,血流如注。
“是谁伤了你?”盯着那些骇人的伤,宋晓云声音在颤抖。
梁奚亭疼得差点晕过去,强行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冷笑着看了一眼宋晓云:“拜你家母老虎所赐。”
宋晓云这才明白,他今日为何说出那般气人的话。她掏出止血药膏,伸手挖些出来轻轻涂在伤口,眸光寒冷,一声不吭。
梁奚亭也不说话,咬牙忍着止血膏带来的又一轮新鲜疼痛,任由宋晓云为他止血。
雾气渐渐消散,梁奚亭脸上又是雨又是汗,疼得几乎晕厥。宋晓云为他系好衣带,秀美的双眼盯着梁奚亭惨白的脸,低声道:“日后莫再胡说八道。”
梁奚亭再没力气,低头闭眼:“你走吧,我现在对姓宋的过敏。”
宋晓云心中生气,却不忍再伤他。气恼地看着眼前人,宋晓云心一横,一下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捧着梁奚亭的脸,对着那张言语犀利的嘴狠狠亲了下去。
梁奚亭脑子里“嗡~”响了一声,瞪大眼睛便忘了所有疼痛,温软的双唇触碰到他的瞬间,他身子便如过电般,血流瞬间冲上脑子,胸腔内“咚咚”如擂鼓,一股酥麻感从体内深处往下腹和四肢百骸而去。
宋晓云品尝了他,又分开,双手温柔地捧着他脸颊,声音娇媚:“我知你心中有我,只是你有大事要做,无意儿女私情。梁清秋,我告诉你,我等了你十年,不想等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危柱山掌门夫人。”
梁奚亭猛烈地喘息着,被她这么坐在怀里,双手不知该放何处,只得僵直地举在身侧,惨白的脸硬是爬上一丝红晕:“不知羞耻!”
他声音慌张颤抖,再没了往日的潇洒从容。虽是骂,却更像打情骂俏。
宋晓云嫣然一笑,轻轻靠在他怀里,言语温柔:“大姐当年不顾劝阻毅然抱牌位嫁进鸿安镖局,这些年来一直过得不顺,也没脸回妙染坊,她心中悲苦,性子便愈发暴躁。她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加倍偿你。”
绝色美人在怀,梁奚亭也不是柳下惠,瞬间硬得胀痛,窘迫地僵直身子,艰难地道:“你先下来。”
宋晓云依言下来,站在他身旁温柔地看着他。
如蒙大赦,梁奚亭喘了口气,连忙拉衣衫遮住隆起的裆部,神色自若地用衣袖擦了擦嘴,声音一如之前冷淡:“你别一厢情愿,谁心里有你。”
宋晓云手指轻勾,从他衣襟里勾出一张绣着云纹的锦帕:“我的贴身之物,梁掌门何故窃了去?”
梁奚亭这辈子从未干过偷窃之事,这是唯一的一次。他羞红了脸,嘴硬道:“我……我捡的,你若要,便拿去。”
宋晓云缓缓坐在他身旁石凳上,将锦帕系于琴尾:“清秋,我知你怕连累我,但我不怕。君不就我,我来就君。世人皆言女子需矜持自重,我矜持了十年,等成老姑娘。我不知你大事能成否,何时能成,我怕我等不到那天。所以,我不想矜持了。”
梁奚亭见她坐在湿冷的石凳上,硬生生憋下关切的话,冷淡地看向一边:“你方才让我莫胡说八道,这句话现在转赠姑娘。”
作者有话说:
舅父弹奏《听雨》这段,参见杨青老师的《半山听雨》。
舅父弹琴这一段灵感完全来自这段音乐,鞠躬,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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