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圣驾终于来到罗衣镇,没有冗繁的仪仗,没有庞大的护卫队,只有柳榭卿带着几个随从,轻车简从,几匹高头大马加上一副銮驾,倒是与罗衣镇盛大的迎驾阵仗十分不匹配。
若不是柳榭卿身着铠甲,以及銮驾的规格,两旁接驾的官员几乎不敢认:这便是新帝出行的规格?
柳榭卿手持斧钺走在队伍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面对面面相觑的两旁迎驾官员,他目不斜视,挺拔的身躯自有威严:“皇上御驾回鸿安镖局,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銮驾里,玉玉身着常服,听着柳榭卿的声音,知道自己回到了罗衣镇。两年不见,对镖局挖心掏肺的思念曾差点把他折磨疯。梦里求而不得,如今真正得偿所愿回来了,他却害怕了,身子一直在颤抖,甚至不敢伸手撩开车帘一看。
近乡情更怯,两年前离开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当时的自己单纯又胆怯,半喜半忧地离开了镖局,完全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堕入地狱的灾难。如今再回来,早已物是人非。曾经单纯的玉玉早已死在深宫里,如今回来的,是新帝萧楚玉。
銮驾终于来到镖局门前,人山人海的围观者纷纷下跪高呼“万岁!”听着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玉玉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双手紧紧撰着衣袍,手心沁出了汗珠。
“皇上,到镖局门口了,该下马车了。”柳榭卿在銮驾外轻声道。
玉玉“哦”了声,伸手掀开门帘,眼前一切让他瞪大了眼:镖局门口跪着密密麻麻的迎驾众人,有官府的人,有镖局的人,也有四邻街坊;镖局原本破败的大门重新修整过了,比原来更加气派,却不是当初的模样了;门口两个破白玉狮子,缺的眼睛和腿都补上了。
一切都欣欣尚荣的模样,却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鸿安镖局上下,恭迎皇上圣驾!”莫远歌跪地而呼,江千夜、胡牛牛等镖局众人跟着跪地叩首。
牛牛长高了,还是那么胖;如黛也长成了青葱少女,却没了原来的娇憨,一身清冷;孩子们都大了些,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多了几丝陌生与胆怯。
重逢的喜悦充斥着胸腔,看着眼前众人,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快速上前几步,随即镇定下来,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又冷静:“平身。”
简单的两个字,已将自己与曾经朝夕相处的众人推到了天上与地下的两个极端。低头环视自己身上常服,虽是宫中平常衣衫,却与孩子们身上棉布衫天壤之别。
玉玉的躯壳回来了,魂却丢在禁宫中了,和元宝一起禁锢在上斋殿了。
莫远歌带着众人起身,冲着玉玉面露微笑,柔声道:“欢迎陛下回镖局。”
还好,莫大还是像当初一样,容貌、心性都不曾因为这些苦难改变半分,不骄不躁,温柔强大,一如既往让自己心生依赖。
恍惚间,玉玉想起雪狼山遇雪狼群时那样,自己栓惊马时扑向自己的那匹雪狼,龇着森然狼牙,眼看就要咬住自己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莫大浑身浴血自顾不暇,却还是舍命将手中刀掷过来杀死雪狼……命悬一线之际,他毫不犹豫将生的希望留给自己,自己却身陷雪狼群……
“好。”热泪不由自主涌出眼眶,玉玉连忙以袖拭泪,回以众人一个热切的笑容,大踏步往镖局走去。
这一刻开始,萧楚玉决定用余生,要不惜一切代价护镖局世代平安。
经过众人身边,孩子们躲在莫远歌身后,抓着他衣袖互相挤着,好奇又怯生生地咬着手指盯着自己偷看,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萧楚玉心头一股暖流,径直抬腿进了门。
圣驾虽轻车简从,但罗衣镇迎驾的浓烈气氛却丝毫不减,街头巷尾皆是谈论当今皇上幼年在鸿安镖局的事迹。那些有幸曾与新帝有过接触的,皆无比自豪,似乎皇上与自己有莫大交情一般。
鸿安镖局内,众人欢聚一堂,胡牛牛张罗着在院中吃席,赵满仓将自己家的厨子和食材都带来了,在院中热火朝天地做了满满四桌宴席。
回到镖局,萧楚玉便不让大家拘着身份,与莫远歌、江千夜、柳榭卿、胡牛牛等人坐了一桌,孩子们坐了一桌,剩下的两桌便是镖局里的镖师和趟子手。
酒过三巡,大家都十分高兴。胡牛牛喝多了,搂着萧楚玉“呜呜”就哭:“玉玉,兄弟,想死我了……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到大,吃住都在一起,亲如手足,陡然分开自是难过不已。萧楚玉没怎么喝,但脸也微红,以手支额把脸埋在阴影里,也是哭得不能自抑。
他是萧楚玉,但骨子里,他还是镖局单纯善良的玉玉,与牛牛无话不谈,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好了好了,往后皇上经常回镖局不就好了。”江千夜十分乖巧地给柳榭卿斟了一杯酒,举杯对他道,“师父,往日徒儿忤逆不孝,如今借花献佛,真心实意给您道个歉,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师徒摒弃前嫌如何?”
柳榭卿一向不敢接他递来的任何吃食,如今却豪爽地伸手接了,冲江千夜一笑:“要跟你这臭小子计较,为师早气死八百回了。”
江千夜讨好一笑,狗似的贴过去与柳榭卿说话。
“柳将军。”莫远歌拱手,欲言又止。
柳榭卿看出他的为难,笑道:“莫镖头今日怎的扭捏了?这可不像你。”
“陛下。”莫远歌说了两个疏远的字,以手支额。这些孩子都是被他从小宠到大的,有他在,孩子们便不能受委屈。即便玉玉做了皇帝,也一样。
“莫镖头放心,柳某往日跟错了人,今日不会了。你放心,柳某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师父,你偏心啊!我也是你弟子,你为什么不教我这些?”
“你多大能耐,早都超越为师了,还要为师教授什么?”
……
月上柳梢头,热闹的镖局渐渐安静下来,萧楚玉径直在镖局住了下来,直到第二日才启程回京。临走时,他依依不舍地对莫远歌道:“莫大,我想有空了就回镖局,为了不扰民,我都会轻车简从。”
“好。”莫远歌微笑点头。
“我专门给你留着屋子,还住我隔壁。”胡牛牛道。
“嗯。”萧楚玉微微一笑.
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萧楚玉在柳榭卿的陪同下,踏上了回京之路。
第174章 快意少年游
深秋气候渐冷,清晨也有深重凉意。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小院池塘快满了,游鱼嬉戏莲叶间,欢快吃着水面浮游,时不时一甩鱼尾,惊起圈圈涟漪。
江千夜想在院里养鱼,莫远歌请人花了三日功夫挖下这池塘,种上莲花养了鱼,池边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成。池塘虽小却雅致,给这院落增添不少韵味。
屋中,江千夜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甜,胳膊惬意地在头两侧舒展开来,背上覆着锦被,两只白皙的足不听话地露在被外。
老树上鸟鸣啾啾,虽清脆悦耳也扰人清梦。随着晨光从琉璃窗射入屋中,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江千夜修长的睫毛抖动几下,勉强睁开眼,立即嫌那阳光刺眼,皱了眉一翻身,转过去又睡了。
他闭着眼摸了摸身旁枕头,空空如也,莫远歌不知何时就起床了。他这才睁了眼,挣扎着起床,揉着眼睛,脚摸索着靸鞵,一边下床一边软绵绵喊着:“远哥……”
院外响起重物落地声,随即便是莫远歌低沉温柔的回应:“嗯。”
江千夜推开门,见莫远歌正在院中摆弄两筐山葡萄,便走过去问道:“你起床怎么不叫我?”
山葡萄黝黑饱满,散发着清甜香味,顿时勾得江千夜肚子“咕咕”直叫。莫远歌用剪刀将山葡萄一颗颗剪下来,放在盆中清洗。他洗了一颗最大的,剥好径直递到江千夜嘴边,眸光温柔地看着他:“镇上程伯家山葡萄收成太好,让我去带两筐回来,我想着给你酿葡萄酒。”
江千夜就着莫远歌的手,将那莹润的果肉含入口中,顿时满口腔皆是酸甜汁水。他咬着果肉在贴着莫远歌坐下,一边帮他摘葡萄一边含混不清地赞叹:“好吃!”随即不满地道,“摘葡萄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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