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头戴方巾,脚踏芒鞋,鼻梁架着一副琉璃镜,年约四十上下,正是危柱山“雅颂先生”风无明。
离他不远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子,那女子眉眼清淡,身姿笔挺,眸光清冷疏离,年约三十上下,正是危柱山文恋双。
“莫镖头的伤寒应当已有多日,只是一直用药酒压着。昨夜疾风冷雨,才骤然爆发。”风无明放开莫远歌的手,轻捻胡须,“掌门,莫镖头身子需得好好养一段时日。极寒极热皆是毒,常年这样冷热交替,即便莫镖头身强体健,也耐不住这样反复虚耗。”
梁奚亭担忧地看着莫远歌,见他脸色青白,精神萎靡,放在脉枕上的一节手腕白得吓人,便道:“二师兄,你可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风无明将莫远歌衣袖放下,道:“当年莫镖头被宋女侠从天阙城接回时已奄奄一息,所以我才给他开了火曜石的药方。唉……现在看来,竟是害了他。”
梁奚亭连忙道:“这不怪二师兄,当时若不用火曜石给他续命,温如哪能活到现在。求二师兄再想想办法。”
风无明站起来对梁奚亭道:“掌门放心,我定尽全力。我听说南海有一种药叫穿心草,药效与火曜石相似,但更温和些,我需往南海去寻。”
梁奚亭道:“你需何人协助,调派便是。”
风无明道:“我只身前往即可,只是劳烦五师妹帮我照顾那帮孩子。”
文恋双颔首:“二师兄放心,交给我即可。”
风无明又道:“掌门,我前些日子回书院拉了一车米粮回来。若是不够了,还望掌门想想办法。”
梁奚亭点头道:“我知道,有劳二师兄了。”
文恋双道:“二师兄无需担忧米粮一事,我门下思阙、芊月、凝妹三人皆以入选宫中乐坊,赏银百两,够吃半年了。”
梁奚亭只觉面上无光,叹息一声无话可说。风无明和文恋双两人又商议片刻,向梁奚亭告辞。
柏君给莫远歌生了炭盆,道:“师父,我给莫镖头煎药。”
梁奚亭挥手让他去。待柏君走远,梁奚亭看着昏昏欲睡的莫远歌,道:“要不晚上去我房间睡。”
莫远歌摇头:“不,昨天后半夜有人来窥探,我得护好他。”
梁奚亭脸一沉:“他们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你病成这样,我不放心。”
莫远歌咳嗽,眼睛没睁:“我白日在舅父这里多喝点药,晚上定能好些,有精力应付那些臭虫跳蚤。”
梁奚亭伤成这样,除了莫远歌,他也不放心任何人去照护江千夜,只得同意。白日,莫远歌把苦药汤当水喝,天快擦黑时终于有些力气回后院。
第29章 无方斗红云
江千夜一日未见他人,担忧他伤寒,却不能出门。见他回来,立即上前扶着他满脸焦虑:“远哥,你好些了么?”
莫远歌脸色还苍白,微笑道:“今日在舅父那里服了许多药,好多了。”
江千夜扶他坐下,麻利地给他倒热水:“都怪我,不然你也不会冻伤寒。”
莫远歌尴尬一笑,接过热水低头猛喝。
睡觉时,莫远歌被江千夜扯着上了床。
江千夜不仅把被褥都给他,自己也钻到他那边去,贴身暖着他。莫远歌僵得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江千夜却神色自若地抱着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小江公子支棱着顶着他腰。
黑夜中,莫远歌睡意全无。沉默小半个时辰后,他艰难开口:“星河,问你件事。”
“问吧。”江千夜头靠在莫远歌肩头,根本不在意莫远歌怎么想,只想暖他。
“你不会……真喜欢男子吧?”莫远歌用毕生的勇气问出这句话。
江千夜心念头百转,随即轻松地回道:“是啊,我喜欢男子。远哥你怕吗?”
莫远歌心头“咚”震了下,随即干笑道:“呵呵呵……呵呵呵……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喜欢男子,也不是见个俊俏男子就喜欢啊。”江千夜补充道。
“呵呵……呵呵……”莫远歌突然忘了怎么笑。
“困了,睡吧。”江千夜打了个哈欠,渐渐起了微鼾。
莫远歌被他抱着胳膊,睡不着。但江千夜的确睡着了,因为他的小江公子也睡了。
随后的日子,每夜房顶都有人来,但江千夜白日不出门,晚上又有莫远歌守护着,两人扮作夫妻夜夜同眠,让那藏在黑暗中的人无法得逞。
江千夜的小江公子夜夜都精神,但莫远歌似已不在意它的冒犯,已能做到熟视无睹。江千夜也不敢真对他动手动脚,毕竟打起来,自己打不过莫远歌。
半月后,莫远歌的伤寒痊愈。江千夜半个月没出门,憋得慌,便易容起来,让莫远歌带他出门透气。两人套了马车,去山下镇上闲逛。
又下雨了。梁奚亭身上鞭伤刚结痂,但他受不了屋中憋闷,便趁着下雨出来走走。粱奚亭披着一件月白大氅,撑着油纸伞缓缓往半山腰观雨亭而去,柏君背着古琴跟在他后面,师徒二人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得有些艰难。
“师父,路滑,您慢些。”柏君在他身后细心提醒。
梁奚亭走得仔细,抬眼望去,烟雨朦胧的半山腰,已能看到山那边观雨亭影影绰绰的古朴廊檐。沿着青石板路走片刻,峰回路转,便见一片葱郁之色,桃花林中,飞檐流阁跃然眼前。一阵冷风吹过,遍地落花,吹落断崖。
“观雨亭”三字已在岁月里斑驳,古朴的亭子孤零零立于悬崖边,千年万年地瞭望着远山。
梁奚亭沿着石板阶梯往下走,黑靴踏着满地残花来到亭中石桌前。柏君连忙上前给冷硬的石凳铺上软垫,扶梁奚亭坐下。
石桌上许多水渍和落花,柏君麻利地扫净桌面,取下背上的古琴置于石桌上。
琴曰无方,举世闻名,却只是一把普通的黑色古琴。琴体没有过多雕刻的痕迹,浑然天成,琴面素雅,有些许断纹。
梁奚亭纤长的手指轻拨琴弦,“叮”一声,宛如天籁,清脆古朴,空灵飘渺,昆山玉碎。
梁奚亭眼中闪过一丝悲凉:“老友,好久不见。”
柏君打开竹篮,取出茶具生火烹茶。
雨又大了些,雨滴顺着青瓦汇成水流,从廊檐倾泻而下。雨点噼里啪啦摧残林中桃花,疾风苦雨中,梁奚亭用无方琴应景地弹了一曲《听雨》。
手指轻猱琴弦,时而松沉旷远,起远古之思;时而清冷入仙,缥缈多变,悠远空灵。疏雨打桃花,静谧中蕴着一丝凄然,料料峭峭,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天潮地湿,却不愿撑一把伞。冷风裹挟沁人的湿气,桃花冷香氤氲缭绕,皆从那双修长的手指间流出,夹杂在雨中,倾泻而下。
风又大了些,刹那间,那人衣袂翻飞。琴声激越,风雨骤急,穿林打叶,连绵回响,久久不绝。起手落手间,商弦颤动,撩人心弦。
琴音未绝,柏君已然煮好茶,清冽的茶香伴着余韵流入杯中,似连这茶水都注入了些许哀怨。
“雨中抚琴,公子好雅兴。”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在桃林中响起。
梁奚亭回头一看,只见一身着劲装的女子撑着伞款款而来。那女子生得明媚,眉比远山,杏眼含春,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经过桃花旁,却叫满林桃花都没了颜色。
女子腰间插着一支长约两尺的的毛笔,笔杆由玄铁铸成,笔锋为蚕丝,着墨柔软,干透可以洞穿成年男子肌肉。
看到她的瞬间,梁奚亭眼中先是一丝惊喜,随即暗沉,低眉垂目转过身去不看她:“原是妙染公子。随手一曲,呕哑嘲哳,姑娘见笑了。”
宋晓云径直走到亭中,柏君连忙替她接下雨伞,给她斟了茶,便识趣地退到一旁去了。
宋晓云没坐,站在梁奚亭身边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转头对柏君道:“去吧,你家掌门有我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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