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残酷了。”江千夜过意不去了,“要不……我去找达叔求求情。”
胡牛牛见他想起身,示意他坐好,接着又像炫耀什么似的出言吓唬江千夜:“达叔罚他一指禅还算好的,你还没见过‘点天灯’……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我们莫大所有的基本功都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你们读书人根本想不到有多严苛。”
江千夜没说话,只是看着镖队最前方马背上那英姿飒爽的背影。莫远歌的头发黝黑且发量惊人,经过一整日的折腾,那根纤细的发带有些承受不住,眼看就要散架了,但莫远歌却无知无觉。
傍晚时分,镖队进入芭蕉岭境内。芭蕉岭是长青山脉稍矮的一座山,此地有三多:多芭蕉树,多崎岖的羊肠小道,多匪贼流寇。不过芭蕉岭的匪贼流寇都与鸿安镖局打过交道,只要是鸿安镖局的镖,他们是不会劫的。
莫远歌让趟子手打起镖局大旗,一路“合吾”地喊着,一是给此地的江湖朋友打招呼,二是感谢道上的兄弟们一路照顾。
过芭蕉岭一路都十分顺畅,即便是拦路打劫的,看到镖局的大旗也假装没看见,就这么放他们过去了。但鸿安镖局毕竟不比当年,就怕有绺子不顾江湖道义打鸿安镖局的主意,所以尽快过岭是最保险的。
但眼看快下岭时,伍智达却让镖队停下来歇息。莫远歌指着前面一处开阔地道:“就在那处,把牲口拴在外围,镖车集中到中间,埋灶做饭。”
胡牛牛问道:“莫大,此处这么多绺子,为何不过了岭再歇?”
莫远歌道:“过了芭蕉岭只怕没地方歇息了。”他没有过多解释,指挥着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镖队走镖万不得已露宿山野,只要不下雨,都不会扎帐篷,以免影响镖师的视线和行动,但莫远歌还是让人扎了个小小的帐篷,给镖队里年纪最小的玉玉和江千夜住。
下午江千夜一直坐在镖车上,却似乎比任何人都疲累,扎帐篷时他一直背靠树干坐着,脸色比午时更差。帐篷一扎好,他草草对莫远歌道了谢,立即进了帐篷,还把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
“莫大,你看……”玉玉没想到江千夜这么不客气,有些委屈地指着帐篷。
“无事,他若一直不出来,我把大氅给你裹着睡。”莫远歌拍了下玉玉的肩膀安慰道。
“我不是……”玉玉委屈地想分辩,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转身去帮胡牛牛做饭。
莫远歌很自觉地走到伍智达一早就准备好的空地上,将上半身衣衫尽褪系在腰间,无视满地的泛着寒光的刀尖,双手食指撑地,仅凭两根手指便支撑起他精壮的身躯丝毫不动摇。他双臂弯曲,刀尖离他腹部只有一寸的缝隙。
“牛牛,把沙袋搬过来。”伍智达抽着旱烟吩咐道。
牛牛吃力地从镖车上搬下沉重的沙袋走到莫远歌身边提醒道:“莫大,我要放了。”
“放吧。”莫远歌的声音毫无波澜。
牛牛怕一下放上去莫远歌承受不住,先将沙袋一角放到他白皙的裸背上,再慢慢松手,直到沙袋的重量完全压在莫远歌腰背。
莫远歌纹丝不动,似乎背上百斤重的沙袋就是一包棉花。不过细看之下,他双臂筋肉已经鼓起,上身各处肌肉紧绷,夜晚寒风之下,竟还出了细密的汗珠。
“插上香。”伍智达吩咐道。
一只点燃的香插在莫远歌背上的沙袋上,开始了他漫长难耐的基本功。
镖队的人早已经对这情形见怪不怪了,做饭的做饭,拾柴的拾柴,只有那帐篷帘子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双好奇的眼睛从缝隙里仔细观察着莫远歌。
三炷香点完,胡牛牛终于把饭煮好了。他把土豆干肉和大米一起炖了一锅,虽然卖相不好,但闻着很香,惹得元宝口水滴答,众人围坐在火堆旁等待胡牛牛给他们打饭。连一直躲在帐篷里的江千夜也拉开了帘子,盯着那锅冒着热气的饭菜咽唾沫。
镖队吃饭规矩大,厨子要先舀镖师的,把肉和干饭用大碗盛给镖师,然后才是力夫、趟子手的,最后剩下的清汤寡水就是玉玉这样不能出力的。
莫远歌起身用布擦干身上的汗穿上衣衫,接过胡牛牛递来的大碗蹲在火堆旁吃了起来。很快,镖队的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饭菜,胡牛牛把锅中最后一点剩汤舀在碗里给江千夜端去。
江千夜早就饿得两眼昏花了,见众人吃得香,几乎是从胡牛牛手中抢过碗狼吞虎咽地喝起来。他这样子哪像知书识礼的书生,倒像是好几日没饭吃的叫花子。胡牛牛摇头叹了口气,端着自己半干的饭菜吃了起来。他胃口大,即便有心可怜江千夜,也无法再分出饭来给他。
江千夜风卷残云般将大半碗汤喝完了,正意犹未尽地想要把碗底再舔一舔,一只大手便将他碗拿走了。
莫远歌站在他面前,一边从自己碗里往江千夜的空碗里拨饭,一边道:“我吃不完这么多,你受累帮我分担点。”
江千夜望着他,莫远歌低着头只顾把碗里的肉拨到自己的空碗里,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多谢莫大哥。”江千夜没有多余的废话,端着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莫远歌又走到玉玉身边,把自己碗里另一半肉拨给了玉玉:“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玉玉抬眼焦急地看着莫远歌:“都分给我们,你吃什么?”
莫远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刚挨了罚,端碗的力气都没了……别告诉别人。”
玉玉看着碗中的肉,还有莫远歌脸上温和的笑,眼睛湿润了。他“嗯”了一声,低头猛吃。
江千夜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人,皎月般的眼睛里藏着更深的不解。
莫远歌真是一口饭不再吃,把饭菜分给了大家,从芭蕉树上摘了片尚未干枯的叶子,靠着树干编起东西来。跳跃的火光映上他俊美温和的脸颊,朦胧又温情,让人心安,并心驰神往。
江千夜吃着饭,见莫远歌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往芭蕉叶的凹陷处倒了些酒。他轻晃芭蕉叶,晶莹剔透的酒液如露珠般在芭蕉叶里旋转,瞬间酒香四溢,在这荒山野岭中,似琼浆玉液般诱人。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莫远歌看着芭蕉叶中的药酒,举起便饮。火光中,冷月下,他发丝凌乱,颈部高高昂起,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滚动,豪迈又苍凉。
放下芭蕉叶,月光斜斜散落,照亮了他半边脸,清雅绝伦,俊美得让人心颤。一双深瞳眸光微闪,朦胧缱绻,眉头微蹙,蕴着化不开的忧愁,仿若他方才饮下的不是酒,而是万千愁思。
江千夜直愣愣地看着他,心头某处突然一颤,心跳漏了一拍。忽而低眉垂目,转身扒饭,不再看他。
胡牛牛看到了莫远歌的落寞,悄悄挪到伍智达那边,低声道:“达叔,莫大好像有些难过。”
伍智达将烟锅子在燃烧的木柴上磕了下,波澜不惊地道:“随他去吧,大郎命苦,不如你们这些孩子有福气。”
玉玉端着碗看着远处的莫远歌,问道:“达叔,莫大生得一表人才,却为何总穿一身黑衣?”
“对哦。”胡牛牛挠挠头,也凑了过来,“我从没见过莫大穿别的颜色。”
伍智达“吧嗒吧嗒”抽着烟,回忆道:“他以前也穿别的颜色,但一次走镖时遇到山匪劫镖,对方用暗器将他伤了,血染透了他的衣衫。趟子手们见镖头受伤,便慌乱起来,被人劫了镖。自那以后,他便只穿黑衣,无论受多重的伤都看不出来。”
两人都沉默了,双双看向莫远歌没说话。很快,江千夜也凑过来了。
胡牛牛没听够,又缠着伍智达讲莫远歌的故事:“达叔,你跟我们讲讲莫大的龙凤双刀吧。”
烤着火抽着烟,伍智达也来了兴致,对孩子们道:“好,那我就给你们讲讲这刀的来历。”
“咱们北梁以武立国,皇室中人崇军尚武,兵部编纂了一部《北梁兵器实录》,你们知道上面排名第一的兵器是什么吗?”伍智达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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