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只想留在镖局做个镖师,不想做什么皇子。”玉玉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臂弯里,带着恨意哽咽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逼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莫远歌见他如此抗拒,知道正面谈论只会让他越来越抗拒,便道:“先不谈这个。跟我说说,进宫后过得怎么样?”
他这么一问,于玉德眼泪又夺眶而出。他伸手抹了泪,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摇头。
莫远歌见状,连忙转移话题:“你看镖局那么多孤儿,就你一人寻到了亲生爹爹,他们多羡慕你啊~”
提到“爹爹”,玉玉心头软了一下。泪眼朦胧中,玉玉怯生生地问道:“莫大,你知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莫远歌愣了下,瞬间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立即警惕地问道:“怎么这么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玉玉转头,茫然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小声道:“我都说了不害怕他面容,他还是总戴着个冷冰冰的面罩……内侍打翻茶杯,湿了他的手套,我怕烫到他,一把拉下手套。他恐慌地推开我,将手藏起来。但我还是摸到了……他的皮很硬,跟铁一般。”
莫远歌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强作轻松:“或许是什么疑难之疾。宫中有太医,总会治好的。”
玉玉低垂着眼睑,道:“虽然他总是骂我,但他是我爹爹,我不会恨他的。”
尽管历经磨难,他还是这般纯真又善良。莫远歌难过又欣慰,轻声道:“我知道,我们玉玉善良懂事。皇上就你一个亲人了,他对你抱很大的期待。”
玉玉苦恼地揉揉脸,沮丧地垂头:“可我真的不习惯这里。那些人表面恭顺,磕完头转身就嘲笑我。”
“谁?笑你什么?”莫远歌追问道。
“我周围那些人,臣工,内侍……”玉玉头埋在胳膊里,苦恼地道,“连扫洒宫人都欺负我……他们背地里笑我不懂礼数,是乡下来的野孩子,还偷偷打元宝……我亲眼看见的,可是他不承认,连皇上也不相信我。”
提到元宝,莫远歌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元宝呢?”
玉玉带着哭腔道:“他不让元宝住这里,专门指了个宫人照顾它。就是那个宫人打它……他不喜欢元宝……我没强求他照顾元宝,我只想元宝日日陪着我……”
莫远歌安慰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如今是殿下,自然不能再做粗活。皇上乃明君,没有证据,他怎好偏袒你。”
玉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莫大,这宫里的人都好复杂,当面恭恭敬敬的,背地里又是另一幅嘴脸,我完全不知该信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好孤独。”他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又把头埋在臂弯里,小小的身影在烛火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人心难测,人性难懂,宫中更是如此。只是他这些年在镖局被保护得太好,总把人性想象得太美好,完全不知人心险恶。如今猛地回到这是非地,身边又没有可信可靠之人教导,自会吃很多苦头。
莫远歌难过地看着他,却寻不到什么安慰的话。这是他的人生,必须要自己经历,谁都无法替代。
昏暗的大殿静得只剩下玉玉些微的哽咽,漫漫长夜,总得熬下去。半晌,玉玉抬头望着莫远歌,央求道:“莫大,你去跟皇上说说,放我回镖局吧。”
莫远歌看着那张清瘦的小脸,认真道:“若非当年显叔把你带走,你现在必然已是八面莹澈、聪敏睿达的太子了。在镖局的这十几年,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忘了吧。这才是你的家。继承大统,君临天下,才是你的宿命。”
玉玉刚要说话,莫远歌有些严厉地紧接着道:“谁都想舒服过一生,可谁又能恣意而为?人人都身不由己地活着,你凭什么要是例外?”
“莫大……”玉玉委屈地看着他,小心翼翼伸手拉他衣袖。
莫远歌轻拍他背,认真看着他:“我一直把你当幼弟,将你们护在身后。若非要养活一大家子,你当我愿意过得这么苦?皇上这些年东征西战,片刻不得歇息,若非为了北梁子民不被人践踏,你以为他愿意这么拼?达叔、显叔、我舅父,谁过得容易了?”
眼见几滴泪从他眼睛滑落,玉玉可怜至极的眼神望着莫远歌,眼里尽是委屈。
莫远歌见状,软了声音:“逃避是最没用的,玉玉,你长大了,要学会承担。”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脸颊,玉玉抬袖轻擦了下眼睛,哽咽着问道:“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莫远歌掏出锦帕替他擦眼泪:“不是活着难,是想畅快地活着很难,但也不是永远做不到。”
玉玉擦了下眼睛接口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达叔教过。”
莫远歌被他逗得一笑,轻刮他鼻梁,笑道:“你看,进步很大嘛。”
玉玉也笑了,拉着莫远歌起身道:“莫大,你可否多留几日,陪陪我?”
莫远歌宠溺一笑:“没问题,你想见我,随时可传召。”
总算不负武帝所托,莫远歌起身,牵着玉玉的手推开殿门,武帝和柳榭卿还等在外面。
武帝转身,见莫远歌牵着玉玉出来,眼睛直直盯着二人的手,僵了一下。
莫远歌见状,连忙放开玉玉的手,低声提醒:“快去。”
玉玉怯生生地站到武帝面前,行了个生涩的叩拜大礼:“儿臣参加皇上。”
武帝微微弯曲身子,正要伸手去搀他,听到那声“皇上”又生生止住了,冷声道:“都说过多少遍了,是父皇,你怎么总也记不住?”
玉玉以头触地,连忙改口:“儿臣参见父皇。”他的声音和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十分恐惧。
“唉……”武帝重重叹息一声,掩饰不住的失望,“起来吧。”
玉玉颤抖着缓缓起身,低眉垂首,拘谨地立在一旁不敢抬头。
“肯用膳了么?”武帝声音透着冷。
玉玉微微点头。
“用膳去吧。”武帝对内侍道。
玉玉跟着内侍用膳去了,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望莫远歌,逐渐远去。
待他走远,武帝转身面对莫远歌,似在上下打量他,透着令人胆寒的肃杀。
堂堂北梁天子,居然镇不住自己的皇子,却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劝解。无论为君还是为父,武帝心中都深深不悦。
莫远歌低头拱手:“草民已与殿下说好,他会好好待在宫中,不再使性子。”
“嗯。”武帝十分冷淡,“劳烦你了。柳卿,送他出宫。”
莫远歌深知武帝为何不悦,乖觉地地跟着柳榭卿出了朝阳门。刚到门口,柳榭卿便转身盯着他,眼神锐利,欲言又止。
“柳将军可有话想对在下说?”莫远歌知道这人心细如发。
柳榭卿打量着他,思忖片刻,道:“没什么。你也是两难,有劳了。”
这老狐狸真是够严密。莫远歌微微一笑,拱手作揖:“柳将军客气。我这几日就住在京中,殿下若有何事可随时传召。”
柳榭卿忍不住道:“莫镖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的任务已完成,该回镖局了。他是殿下,不是镖局的玉玉。你莫要引火上身。”
莫远歌明白他的好意,拱手道:“柳将军说得是,是我僭越了。告辞。”
第106章 夜罚上斋殿
自莫远歌进宫后,玉玉每日严苛地按照太傅定的时辰学文习武,十分刻苦,但长进却不大。
“这两日如何?”武帝背着手站在上斋外,透过窗户看着正在认真书写的玉玉。
“殿下很勤奋。”太傅低眉垂首,犹疑片刻道,“呃……不过长进稍慢。”
“唉……”武帝轻叹,“这孩子太平庸。若他还有兄弟,朕也不欲这般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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