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二将死状尚在眼前,柳榭卿深知武帝心性,连忙跪下:“皇上何出此言,末将不敢居功,但凡皇上吩咐,末将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武帝背手围着柳榭卿踱步,冷厉的双眼盯着他脖颈,那处有几丝头发,随主人轻微颤抖。
“这是作甚,起来。”武帝终于在柳榭卿面前坐下,声音柔和了些。
“多谢皇上。”柳榭卿大气也不敢出,缓缓起身立在一旁。
“坐吧。”武帝指了下身边的凳子,将手中玉笛递给柳榭卿,“这玉笛乃朕赏赐你的,如今竟又回到朕手中,真是缘分不浅。”
柳榭卿面皮一热,低头道:“常乐要得急,末将一时寻不到更好的物件给他。便加上这玉笛,勉强凑齐莫远歌进宫的献礼。”
“嗯。”武帝摸索着玉笛,道,“此玉笛乃先皇所赠,舍与他人,朕真有些舍不得。”
柳榭卿乖觉地回道:“如今物归原主,恭喜皇上。”
武帝道:“朕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皇上请吩咐。”柳榭卿立即起身抱拳。
“风无忧人不错,朕甚为欣赏。”武帝道,“朕早先私心利用他,如今却觉他光明磊落,与风闻征那老狐狸甚为不同。我北梁要壮大,必须这样不畏强权仗义执言之士。你帮朕寻他下落,朕欲真心结交他这个朋友。”
“是。”柳榭卿应道。
“去备些酒菜,朕今晚要会一位故人。”武帝起身往院中走去,沿着石子路拾阶而上,在亭中坐下,“此处景好,就这里了。”
“末将领命!”柳榭卿头一偏,一个年轻下人立即过来垂首领命。柳榭卿对他一阵耳语,事无巨细吩咐下去。
寒月如钩,院中灯笼高挂,满园花香。亭中摆着几碟精致小菜,武帝自斟自饮,柳榭卿垂手立于一旁伺候着,除此再无旁人。
武帝取下的黄金面罩置于一旁。朦胧月下,只见他面容清瘦,虽历风霜,却依旧清俊,恍如当年在文孝公主怀里哭泣的幼弟,却不真切。
柳榭卿从他卸下面具那一刻便低眉垂首,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浑身打颤:武帝这么多年从未在人前露真容,如今毫不顾忌在自己面前卸下面具,只怕今夜之后,梨园再无柳老板。
“柳卿,取盏灯来。”武帝放下酒杯。
“是。”
一盏烛台放在桌上,烛光很好地照亮武帝面庞,柳榭卿却不敢抬头。
“柳卿,抬头。”武帝声音平静,“待宋将军从大月氏带回除邪之术,朕就可以真面目示人,再不用躲藏在面具之下。”
柳榭卿抬头,灯火照耀下,只见武帝的面无人色,白中透青,根本不似活人颜色,双眼眼球血红一片,没有眼白,透着嗜血残暴,形似恶鬼。
柳榭卿心头一凛,连忙低头,吓得面如土色:难怪这些年他一直不露真容,若是此番非人的模样被群臣看到,只怕引起朝野恐慌。
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末将~恭贺皇上。”
为展示仁厚,武帝伸手拍拍柳榭卿的肩,微微一笑,但露出的森森白牙却让他显得更加狰狞:“起来,柳卿是朕最亲信之人,坐下与朕共饮。”
柳榭卿后背冷汗直冒,倒不是因为武帝面貌狰狞可怖,而是担心自己见过他真容,还活不活得过今夜。
念头百转,柳榭卿决定铤而走险。他强压心头恐惧,抬眼直视武帝:“能得皇上如此信任,末将三生有幸。”他面露怯色,低声道,“末将僭越,斗胆请皇上加入末将办的诗社,不知皇上可否赏脸?”
武帝愣了下,随即眼角眉梢上扬:“翰墨诗社?”
“嗯。”捕捉到武帝声音里的欣喜,柳榭卿知道自己做对了,真诚地直视那双狰狞的眼睛,“每月十五,京中稍有名气的文人墨客齐聚院中,围炉共话,诗酒花茶。不过有些嘈杂,末将怕皇上不习惯。”
武帝摆手反驳:“哎~热闹才有意思,朕喜欢。”
“如此甚好。”柳榭卿大着胆子道,“不过皇上可要微服而来,否则只怕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哈哈哈~”武帝开怀大笑,“这是自然,朕便化作那琴剑江湖的落拓客,到时候柳卿可不要嫌弃呀。”
柳榭卿口中说着“岂敢,岂敢。”一边默默将武帝的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迫切想变成一个正常人。
柳榭卿忽而有些同情他,言谈举止便带了几分真诚,举杯相邀:“长夜漫漫,那人不知何时才来。末将陪皇上浅酌几杯。”
“好。”武帝甚为开心,举杯与柳榭卿浅浅一碰,仰头便饮。月光下,豪迈苍凉,又形单影只。
那一瞬间,柳榭卿忽然就释怀了,当年若是还有它法,他何尝愿意把自己变成这副非人的模样;若他当时还有心腹可用,他何尝愿意让自己留守京中虚度光阴。
冷月下,君臣二人一杯接着一杯,欢声笑语,相谈甚欢。
“柳卿,除了常乐,唯有你敢以平常心待朕。”武帝笑容可怖,透着十足的畅快。
柳榭卿刚要回答,只听远处屋顶瓦片轻响,有人正踏着屋顶漏夜而来。柳榭卿神色一凝,立即起身,弓腰戒备。
“柳卿,放松。”武帝缓缓放下手中杯,“朕等他这么久,你如此,岂不吓得他不敢来了。”
“是。”柳榭卿口中应着,走到武帝身后,但依旧未放松警惕。
夜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凄然吟道:
“敲棋终日兴偏幽,谁道今朝结成仇。
兵卒下河车不救,将军落水士难留。
马行千里随波去,象渡三江逐水流。
炮响一声惊霹雳,卧龙投起碧云浮。”
声音幽深森寒,来源飘忽不定,透着深重的怨恨和不甘,让人毛骨悚然。柳榭卿躬身戒备,警惕地盯着四周黑暗。
“终于来了。”武帝微微一笑,又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既是来讨债的,缘何躲在黑暗中不出来?”
柳榭卿眼前一花,只见三丈远处树荫下影影绰绰站着一个老者,他佝偻着背,半身融于树荫,半身暴露月下,看不真切面容。
老者定定望着武帝,没有下跪,只是遥遥抱拳:“烂柯门花白露,参见皇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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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战神惊天怒
武帝没看他,盯着杯中酒道:“你一定要见朕方才死心?”
花白露似孤魂野鬼般立于树荫下,寒声道:“草民如今门人凋零,血脉断绝,只想问皇上一句话,草民究竟所犯何错,要落得如今下场?”
“花白露,你竟有脸一问。”武帝把玩着白玉杯,“你杀女卖孙,恶稔祸盈,人神共愤,难道不该杀?”
“是,草民作恶多端,天下人人杀得,唯独你萧景明杀不得!”花白露低声怒吼,恶狠狠地道,“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向天下人揭开你萧景明做下的那些孽吗?”
“哈哈哈~”武帝仰天大笑,傲然转头蔑视花白露,血红的双眼溢出汹汹杀气,缓缓站起,只手背后傲然挺立,“你揭个试试!”
武帝话音刚落,柳榭卿纵身掠起,几个起落,便落于花白露面前。只见他长身玉立,手中长枪直指花白露,寒声厉喝:“大胆老贼,敢对皇上不敬,纳命来!”
手中的长枪槊突地一闪,无数枪花暴然而起,枪影重重如花开花谢,生生灭灭间,杀气四溢,枪势飘忽不定。此一式乃伍家枪游龙惊凤,枪如漫天寒星,泼水不能入,矢石所不摧,朝花白露当胸刺去。
眼见劲风凛冽,花白露双臂后掠,有如双翼展风,一个纵落躲过柳榭卿的致命一击,随即大袖一挥,无数黑白子同时射出,风驰电掣,在空中凝成一匹怒吼的骏马,朝柳榭卿疾冲而去。
怒马一出,迅疾如风,力愈千钧,一蹄踏破生人魂。此一式跳墙马,为烈阳劲强攻之式,非逍遥境不能发挥其十足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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