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明青白的脸抽搐了一下,缓缓转头,血红的眼里蕴着震惊和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柳榭卿低头颤声道:“邬文渊没死,这些年一直藏身崖下山洞。他以莫远歌身上冰潭玉,让他习了天阙密卷!”
如当头一棒,萧景明倒退了几步,神色慌乱,右手轻握拳头:邬文渊活着,那天阙城的真相、那百名玉皿,以及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好不容易将知道真相的人灭了口,如今……那些事岂不是要被翻到明面上来?
萧景明在殿中缓缓踱步,不过片刻功夫,脑中已衡量万千,旋即走到龙椅前坐下,镇定下来:“柳卿,朕要你去做一件事。”
“皇上!”柳榭卿抬头,苦苦哀求,“收手吧!您这样只会越陷越深!”
“放肆!”萧景明低声训斥了他一句,却并没发火,冲柳榭卿招手,“你附耳过来。”
柳榭卿别无他无法,只得走过去低头颔首。萧景明也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严了,凑过去低声与他耳语一阵。
柳榭卿听完,一脸疑惑:“皇上,此时做这等无谓的事,所为何来?”
萧景明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别问这么多,照做。”
柳榭卿担忧地看着他,无奈叹息一声,只得转身出去。
柳榭卿一走,萧景明立即转身在一旁柜子里翻找起来。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柜子,急切地在里面翻着,终于翻到一卷泛黄的手札。凝视着手中手札,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即宝贝地捧着它走到案前,小心翼翼解开绳子细细查看。
手札很陈旧,上书密密麻麻的古篆,间隔几页便是朱砂画的符。萧景明生怕泛黄的书页被撕坏,连忙将手札放在案上,小心翼翼一页页翻看。
门“吱呀”开了,内侍低眉垂目迈着小碎步进来跪下叩拜:“陛下,太傅求见。”
萧景明不满地放下手札,皱眉道:“这么晚,何事?”
内侍以额触地,低声道:“是替殿下进献绿豆糕和安神香。”
萧景明听闻,沉吟片刻,低头继续研究手札:“东西放下,朕不想见他。”
“是。”内侍小心翼翼起身出门,不消片刻拎着糕点回来,恭敬地放在案上,识趣地下去了。
夜已深,寒意料峭,虫鸣吱吱,倦鸟还巢。若是在寻常人家,此时正当逗儿弄孙。可惜如那逆子所言,自己亲缘孤绝,是天煞孤星命。
玉玉在镖局时常做饭,做糕点更是手到擒来。清甜的绿豆糕香味透过薄薄的纸,殿中香飘四溢,萧景明却丝毫闻不到。血红的眼盯着那浸了些油的纸包,脑中想象着它如何香甜可口。
十多年食不知味,几乎忘了绿豆糕的滋味。那孩子资质再差、再蠢笨愚钝,终归是自己的孩子……他花了心思,又亲手制成,总归一片孝心。
内侍在仙鹤鼎炉里点了他送来的香,袅袅香气瞬间溢满大殿。萧景明心头舒畅了些,拿起一小块糕点,细长的手指轻轻剥去薄纸,粉绿的糕点便呈现眼前,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
“唉……把这心思花在认字读书上该多好。”萧景明轻咬了一小口,却味同嚼蜡,尝不出何等滋味。
为了练成天阙密卷,他将良知踩在脚下,背弃本心骗百名童子养玉,灭了天阙城,自己也落得面目全非,不能人道,丧失嗅味二觉,如行尸走肉。可他从不后悔。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开启天阙密卷,这是他的宿命。
只是夜深人静时想起过往,自己也曾是俊美少年郎,诗酒相伴,佳人作陪,尝遍世间好滋味。只是旧年不重来,往事成追忆,只剩几多遗憾。
不知不觉,一小块绿豆糕已下肚。正待再取一块,萧景明忽觉腹中一阵针扎般的剧痛,脑子忽而也剧痛起来,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他双手攥紧,瘦小的身躯紧缩成一团,脑中似有一把斧子在劈,一下下劈在柔嫩的脑浆上;腹中似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肚肠心肝都要随之搅碎。他浑身颤抖,连呼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咚”一下跌倒在地,四肢不停抽搐,五官拧作一团,狰狞得似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自习了天阙密卷,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这样痛不欲生地发作一次。当初以为是邬文渊研习不精,导致自己出了纰漏。现在想来,定是那狡猾的老狐狸留的后手!
“老东西,朕要将你千刀万剐!”萧景明咬牙切齿,痛得抱着头,“砰砰砰”以头碰地,只希望以此转移身体的疼痛。
他头硬如铁,几下就将地面砸了一个浅坑。正痛不欲生之际,忽而耳中听到缥缈朦胧的一声:“陛下~还我命来!”
这一声凄厉的女子厉呼,吓得萧景明魂飞天外,顾不得身体疼痛,连忙坐起来。只见空旷的大殿忽然阴风阵阵,灯花突然暴长一尺高,冒着绿油油的光。
昏暗中,一个女子摇摇晃晃朝自己走来。李贵妃,那个焚殿自缢的女人,脖颈缠着白绫,五官流血,狰狞地盯着自己,张口的瞬间血便从嘴里流下:“萧景明~还我命来!”
她身后跟着一大群表情狰狞、形容可怖的恶鬼:江海平、花明月夫妇,那些养玉的童子,花允文、花允武兄弟,以及死在他刀下的沙场亡魂……黑压压地朝萧景明扑来,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哈哈哈哈……”萧景明忍着剧痛站起来,面目狰狞,血红的眼冒着深重的杀气,“噌”一下抽出佩刀,指着最前面的李贵妃恶狠狠地道,“来呀,你们这群贱民蝼蚁,下地狱的牛鬼蛇神!朕当年如何杀了你们,如今便再杀一次!”
说完手中佩刀“唰”朝李贵妃砍过去,流着血的李贵妃瞬间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他又疯癫一般挥着刀朝众鬼劈去。那刀在他手中化为一片寒白的刀影,“当”砍中殿中巨大的仙鹤鼎炉。鼎炉轰然倒塌,香灰四溢。
殿中巨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门外的内侍,二人惊慌失措推开殿门,只见萧景明披散着满头白发,正疯狂地挥舞着刀冲着四下虚无乱砍,状如疯癫。
“陛下!”内侍大惊,见萧景明转头看向大门,手中寒刀指向他们,吓得连滚带爬朝外跑去,边跑边惊慌大喊,“不~不好了,来人呐!”
第131章 铮铮夜交锋
天未大亮,禁军统领于玄奕便到上斋殿,打开了那封了两年的大门,奉命放出被禁足的皇子,萧楚玉。
玉玉一身青衫,抬腿走下廊檐。举目四望,耀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几丝光线,恰好打在他清隽的脸上,眯起眼,用力呼吸了一口,轻声问道:“于将军,父皇无碍吧?”
“无碍,恭喜殿下。”于玄奕乖觉地向玉玉拱手行礼,“太医令说陛下只是劳累过度,歇息一阵就好,但病中有血亲在身边照顾,心头畅快了病就好得快些,因此请求皇上放您出来伴驾侍疾。”
“如此,多谢太医令大人了。”玉玉微微颔首,朝殿外大踏步走去。
内侍、守卫、禁军重重把关,萧景明发疯病倒的事一丝风声都没有透露出去。寝殿内,萧景明躺在龙床上,林晨跪在床前,手持一个精致的小铜炉,正在为萧景明熏蒸。浓重的烟雾从铜炉孔里飘出来,满殿皆是清苦的药味。
几名内侍正在打扫翻倒的仙鹤鼎炉,褐色香灰被收拢聚到渣斗里,很快便运出了大殿。
玉玉眉头紧蹙,满脸担忧,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进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床前,“砰砰砰”重重朝萧景明叩头,大声道:“不孝子萧楚玉,拜见父皇!父皇龙体欠安,儿臣心如火灼,父皇……”说着哽咽起来,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伤心至极。
萧景明睁眼看着地上匍匐的儿子,两年未见,他长高了许多。萧景明冷声道:“逆子,你当真知错?”
“儿臣知错!”玉玉以额触地,声泪俱下,“儿臣鬼迷心窍,忤逆冲撞父皇,罪该万死!这两年儿臣日日夜夜懊悔无极,每念及父皇的慈爱,更是恨不得自戕谢父皇恩德。”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