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阿父有时候从村里回来,手里都会提着小野味或者乡菜什么的,阿父都说是亲戚给的。
他一直以为是大伯家给的。
小时候堂兄堂姐总喜欢抢他东西,但是大伯伯娘对他不错,一再妥协下也就让步了。
但是次数多了他也不愿意回村和堂兄堂姐争吵。
只是一切假象在他阿父死后,都掀开了丑陋的真面目。
“三伯娘,你能多给我讲讲我阿父的事情吗?”苏凌问道。
他既然打算在这里落脚,自然要理清楚恩恩怨怨。
“你爹啊,从小就性子软和善良,你阿公早逝,阿奶忙着农活,你爹基本上是你大伯和几个姑姑一手带大的。
后面他成年分家产,刚好我爹去做了见证,回来还给我们摆道了一番,说没见过这么不疼幺儿的。
你大伯家分了三十亩梯田,十亩旱地,就连出嫁到河对岸的几个姑姑都有分到旱地,老来子的幺儿反而只有五亩水田,其他的都是山上沙土旱地。”
“不过后来你爹也争气,和村里一位孤寡老人学了一手医术,腰间挂着铃铛,开始走乡窜村的收药材卖药,后面更是搞到城里开了三间门面的药铺了。”
“哎,谁想到人突然就没了。”三伯娘说到这里,眼里冒起了泪花。
苏凌心里也不好受,山雾下罩掩住了眼底的雾气,整个人躲在屋檐的暗影下,藏着神色。
药铺经过几年经营,价格卖的便宜,药材品质是出了名的有口碑。
从药贩子或者村民那里收药价格也公道,生意一直很不错。
但他见过账目,药铺只是勉强支撑着,看着进出口大活钱多实则真正落到钱袋子的少之又少。
铺子每月租金三两银子,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月钱五两,还有一个年轻伙计月钱一两,每月收入刨除以上成本其实还余个小几十两。
按照衙门明文规定,缴纳商税后还要缴纳药材山泽税,两项税后合计下来,一刀切下营收每贯税八十文,每季度一收就是十两到二十两不等。
可恨就可恨在青石城有不成文规矩,衙门不仅收赋税,更是每个季度进店收刮名贵药材;
外加城内各个大家族逢红白喜事,药铺一般都要上贡珍贵药材,这巨额损失直接拖垮一个铺子。
阿父到最后都不收名贵药材,偶尔遇见合适的也是收来给他吃了,每次衙役上门收刮无果,都是乱骂一通没好脸色。
他曾经无意间听到店里老大夫劝他阿父别太较真,显得太格格不入这样生意做不下去。
别的药铺都是把好药材优先给权贵用,就连普通药材都是真假掺半,高价混着卖给老百姓。
但是他阿父义正言辞拒绝了,说绝不能拿人命赚钱更不能儿戏,说他这铺子还能在青石城开下去都是靠百姓的口碑,断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因为一次外出收药,经过山路被埋在了塌方下。
他强撑到阿父丧事后才爆发高烧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
他大伯告诉城里的铺子关了,交了季度赋税、季度租金后账上没有余钱,最后还是把铺子的药材贱卖给其他药铺才凑够伙计月钱。
苏凌当时浑浑噩噩,脑袋根本转不开,加上信任大伯也没多想;现在想来,里面是有猫腻的。
虽然账上余钱不多,但是结清各项支出还是有的,怎么就到了关门卖药材的地步。
不过苏凌对继续经营药铺没有想法。
之前药铺就是靠他阿父苦苦撑着,他没有阿父那一颗仁心济世的想法,关了就关了省得受衙门和各个家族脸色。
二姑见自己说的好像勾起了苏凌伤心,抬着袖口擦了下眼角,“不说了,我还得回去给猪做猪食。”
她起身又看了眼苏凌身后破败黑灯瞎火的老房子,只觉得这哥儿越发可怜,“你也别嫌三伯娘多嘴,先别和袁晶翠撕破脸,老屋这里什么都没有,你靠什么活啊。”
苏凌表面乖乖点头,实际上听见这个名字就暴躁得不行。
“这个热水壶和泡泡米就留给你填肚子了,也没几口,只能吃两天的。”
“好的,我到时候给你送回去。”苏凌接过,起身送三伯娘出了院子。
三伯娘原本走了几步后,又转身道:“凌哥儿,还需要什么尽管找三伯娘开口。”
她看着苏凌白净好看的脸,满意地笑道:“你小时候,还管我喝过一段时间奶水嘞,不要见外不好意思。”
红铜色的夕阳照在三伯娘的侧脸褶子上,淳朴的笑意看得苏凌心头一酸。
他忍住酸涩的鼻头,点点头,“晓得了。”
三伯娘这才真的走了。
她身影绕着田埂一层层变小,直到朝一处冒烟的木屋走去,苏凌才撤回了视线。
知道三伯娘住哪,他才好还东西。
此时天边夕阳红通通地灼烧了半个山头,林子里的蝉鸣也一声比一声慵懒,最后干脆哼着细声叫着懒懒虫了。
苏凌远望了下对面山头,山林已经开始罩下一片黑雾了。
他又扫了眼屋后老山竹林,树荫婆娑摇晃一片黑影,吓得他内心无端哆嗦了下。
二两银子跑了,他要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废弃老屋,顿时觉得后怕起来。
早知道,他就应该听那牙人的话用铁链子拴着,这样奴隶就不能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奴隶
苏凌心里懊悔,转身却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老井旁边。
悄无声息的,日头偏西、荒山老宅、高大鬼影……
他冷不丁得被吓了一跳,喘口气后语气不悦道:“你不是跑了么。”
难不成找不到出山路又回来了?
男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敛着锐光,像是潜伏在树丛后的狼。
夕阳下高大的人影像是山里野兽一般可怕。
他仰着脑袋权衡再三,愤愤不满,又不得不做出让步。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你是我二两银子买来的,嫌弃我穷,那你也得把二两银子还我再走。”
“也就我这么好心,愿意帮你脱奴籍。”
“还让你养小狗!”
“狗还不嫌家贫呢……”
苏凌语气嚣张到最后嘀嘀咕咕,最后口渴说不动了,眉眼却一副不服气的神情。
男人站着没动,瞥了眼苏凌苍白的唇角,提起手里的鱼,开口嗓音干哑,像是许久没说话一般:
“煮鱼汤还是烤鱼?”
炸毛的苏凌愣了下,直到男人手里用稻草串着的鱼挣扎扭动了下,他才回过神来。
是一条两三斤重的草鱼。
“哦,”
“一半鱼汤一半烤鱼。”
一副平常的口吻道。
苏凌又瞧了男人一眼,撒气找场子道:“原来不是哑巴,会说话啊。”
苏凌说完,才注意到男人身后冒出一条小黑狗,一身湿漉漉的,正摇头摆尾欢乐地甩着水珠。
而男人头发也是湿的拢在脑后,露出硬朗的五官,剑眉星目,确实挺好看。
显然一人一狗在河里洗了个澡,又捉了条鱼回来。
苏凌走神的时候,男人已经将鱼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然后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像是找什么东西。
“这是老屋,吃的没有,老鼠到是一窝窝。”苏凌侧身朝屋里喊道。
但是没多久,男人拿着火折子,木盆,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调料出来了。
苏凌很是诧异,荒废的老屋怎么回有这些东西。
堂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满是灰尘的味道。
堂屋两旁是两间正房,正房拐角还接了一个侧房做杂物间,堂屋后还有一间屋子。
记忆里,这里曾经挤满了大伯一家四口和阿奶,他和阿父回村的时候只能睡在侧屋杂物间。
他下意识朝杂物间走去,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屋里陈设简单,地上的灰尘到没有堂屋重,明显这里时常有人住的。
床铺上铺着一层干净整齐的稻草,苏凌将稻草掀开,下面是一层灰布遮住了平坦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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