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连着其他几个孩子也讨厌他,欺负他。
她只是默不出声有意放纵这一切。
直到史兴贤死了,她才有一丝恍惚的痛感,又觉得她终于解脱了。
她终于熬过了孽种,老来终得自由。
可现在那个畜牲轻飘飘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自以为的。
她痛恨的孽种从始至终都是她男人的种。
悔意撬翻心底长年痛恨结出的厚疤,露出血淋淋的心软与迟来的母子情。
她悔啊。
她恨啊。
可一切都太迟了。
史香莲脸贴在坟边泥土上,嗓子似粘了黄土胀痛难咽,痛到胸口钝痛想发泄出这几十年的苦恨悔爱,却也只能艰难挤出丝丝呜咽声。
山风呼呼吹过,带起坟前燃尽的纸灰,雪花似的落在行将就木的背脊上、苍老白发上。
呜呜咽咽的痛苦声连带着山风都显得凄凉,天似乎也黑得更快了些。
过往刻意忽视的片段此时鲜活闪现,那孩子小时候的孺慕笑意,迷茫无措的讨好,长大后竭尽全力的支持这个家。
那孩子真的做到了儿时的话,他长大赚钱后,她真就没再吃过一分苦。
可她享受得理所当然甚至有报复的错觉,对孩子的付出始终置若罔闻。
那孩子到死都没听到她喊一声儿啊。
史香莲干枯柴瘦的手扒着裂干的黄土缝隙,她悔啊,下葬前为什么不看看那孩子最后一眼。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竟要这么惩罚她。
一个寡妇受尽白眼独自把五个孩子拉扯大,磕磕绊绊终于熬出了头。
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到头来确是当头一棒,直接要了她半条老命,一夜白头。
她甚至想直接死了,吊死在袁得水家门口。
但就这么死了,她下去有什么脸见孩子,见自己男人。
就算死,她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下去。
史香莲起身,带起老旧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她拍了拍膝盖衣角的泥土,抹掉眼尾褶子里的泪水,拢了拢歪斜的发髻,颤颤巍巍地走了。
她僵硬迟缓地走了会儿,直到下坡后,身体又恢复了韧劲儿,月下身影消瘦任谁看了也得说一句身体健朗。
等史香莲走远后,苏凌才带着小黑从土坎后走出来。
他见史香莲手里空着,放心了。
走到坟边捡起竹篮,看了眼刚刚烧过的纸钱只剩一堆烟灰,史香莲到底说了什么?
他躲在土坎下,只听见呜呜呀呀的风声,白蹲这么久了。
苏凌抱怨一通,抬头看着月色,才发现自己出来这么久了,苏刈肯定担心。
他赶紧带着小黑下坡土坡,不过脚刚踏上田梗上的时候,突然从田背阴影出来一个身影。
苏凌当场就吓得尖叫,心跳加速捏着竹篮慌不择路地跑了。
“阿凌,是我。”
苏凌喘气转身,只见小黑屁颠颠地跟在苏刈身边,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跑。
“吓死我了。”心跳还扑通扑通的,害怕的冷汗此时才爬上背脊,苏凌又没忍住对罪魁祸首道:“等我不能站在田埂上?非得把我吓个半死吗?”
苏刈见苏凌确实被自己吓得一溜烟跑了,道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习惯站在阴暗处,隐蔽身形。
但这个解释在苏凌那里过不了关,苏刈赶紧补充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凌瞧了他一眼,算了,何必为难一个木头呢。
“走吧。”
“啊,”苏凌突然想到,“鸡崽鸭崽是不是还关在水塘里,会不会冻坏了。”
“没有,我出门的时候都捉回了鸡窝。”
苏刈出门前把家禽收回窝,又在灶里埋了根柴火,锅里闷了一锅洗澡水。
两人回到家里,灶还是热的,稍稍添把火洗澡水就热好了。
苏凌看着一锅的热水,对苏刈道:“天气没那么热了,你晚上别在院子用凉水洗了吧。”
“没事,习惯了,冬天也洗冷水澡。”
苏凌也没继续说什么,洗完澡就睡了。
可能下午嗦石头嗦多了,当时不觉得咸,睡前倒是灌了一肚子凉水才觉得通身清爽。
睡到半夜,他被尿意憋醒,模模糊糊起身去如厕。
推开门却见苏刈光着上半身,健硕的胸膛以下垒块分明,腹部只松垮搭着一条半干微湿的布巾。
嘭的一声,退后、关门,一气呵成。
瞌睡顿时惊醒,苏凌背靠在门板上,捂脸大吼道:“苏刈,你不知点检!”
苏刈没不知道苏凌回突然起夜,等他回神的时候,苏凌惊到关门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苏刈没说什么。
他返回房间穿好衣服才走对苏凌房门外道,“我刚冲完澡,现在衣服穿好了。”
顿了顿后,又道,“我进房间了。”
他见苏凌门口还安安静静紧闭着,又回头补了句,“进去就不出来了。”
只听苏凌屋里门栓拉动,脚步声哒哒就出来了,“闭嘴,你这个没有羞耻心的男人。”
苏刈听见苏凌朝这边走来,赶紧进门又关门。
这倒让专门赶来骂人的苏凌吃了一脸的瘪,只得嘀嘀咕咕道,门倒是关得飞快。
可真是那句什么来着,又当**又立贞节牌坊。
睡前折腾一通,倒丝毫不影响睡眠。
山里清爽,夜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子就睡到了天亮。
苏凌今早难得早起,起来的时候苏刈也刚刚起来没多久,正在井水旁洗漱。
苏凌先把小鸡小鸭放到院外水塘里,水塘即使有活水注入也被鸡鸭粪弄脏了,便先没把鸡鸭放入。
回到院子里找了个竹扫帚,准备清扫水塘。
只是拦截水塘出口的石头太重了,苏凌捞不动,正准备叫人时,苏刈自己走出来了。
苏刈移开石头,从苏凌手里拿过扫帚,对苏凌道,“你先去洗漱吧。”
苏凌道,“哦,不过这个活我能干啊。”
苏刈想起昨晚田埂上,苏凌受惊吓跑得飞快,是不是可以有意识锻炼下苏凌身体。
他道,“大黑家卖豆腐,可以去买块豆腐,早上烫个豆饼配嫩豆腐鲫鱼汤。”
最晚的石头嗦得嘴巴咸,此时听到清淡鲜美的鲫鱼汤,瞬间勾起了苏凌的食欲。
他点头,洗漱完后就拿着木钵下山了。
苏凌问了人才找到大黑家,他家也是青砖瓦房,院子看起来比袁晶翠家的还要大些。
他去的时候大黑家的院子里正有两个妇人正在忙活。
年轻的在磨架旁拉石磨磨豆子,年纪大的用勺子时不时往磨口里添水,收拾磨边溢出来的豆浆。
苏凌道:“还有豆腐卖吗?”
院子妇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着像大黑娘,脸上有些褐斑皱褶,鹰钩鼻。
她朝屋里喊了声,“老二家的,有人买豆腐。”
没一会儿,大黑夫郎挺着大肚子出来了。
他看到是苏凌微微点头笑了下,说要等下,刚卖完一磨豆腐,不过还有一磨正在压豆腐。
豆腐脑出锅后放在一个铺着白包袱的豆腐箱里,把包袱系紧,然后在豆腐箱上放个重物如石块之类的,将豆腐脑按压成块。
用石膏做的豆腐一般按压半个时辰就行,所以苏凌也没等多久,大黑夫郎就说差不多可以了。
大黑夫郎手扶着肚子朝水池旁的豆腐箱走去,然后下意识叉开腿让肚子的重心更稳,才缓缓弯腰抱那豆腐箱上的石块。
苏凌看得眼皮直跳,目光扫到院子一角正在劈材的大黑,男人有力气不使唤留着过年守活寡啊。
哐当一声,大黑夫郎虽然歪歪斜斜抱起了石块,但好歹顺利丢一旁了。
哪知道这声响惊动石磨旁舀豆子的大黑娘,她扭头道:
“一块石头都搬不动,你是没吃早饭?”
“怀个孕像个千金小姐,村里哪个哥儿怀孕了都没像你这样。”
大嫂放下石磨把手,大黑放下手里的斧头,都朝水池旁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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