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324)

　　伤害妈妈，伤害安娜……让每一个人失望，让每一个人恐惧。

　　每次他呼唤，上帝从不回应。杀戮，游戏，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天使也不曾看到他手上的血迹。

　　这有什么意思呢？

　　主啊，难道一个人来到世界上，只是为了证明人世毫无意义？难道世界上诞生了怪物，只是为了证明上帝并不存在，为了嘲笑人类虚弱无力？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伊万厌倦了，他不想再玩了。

　　现在，他只想要一个结局。

　　“耀，你给我最后的惊喜，对吗？”

　　伊万笑了一下，用钥匙打开了王耀的家门……之前他们相互交换了钥匙，就像交换彼此的秘密。老实说，他早就准备好王耀悄悄来搜查他的家，所以那天夜里他并不意外。

　　爱一个人，就是给那个人伤害自己的权力。

　　伊万一直这么认为。

　　就像他们面对彼此，共同握着一把弓……王耀拉开弓弦，手中的利箭指向伊万的心。

　　而他呢，从容地站在原地，如同对待死亡那样严肃地迎接爱情。

　　所以他给了王耀一把可以发现秘密的钥匙，所以他没有从王耀的抽屉里拿走那块沾了死者的血的手帕。

　　门开了。

　　伊万一如既往，优雅又轻巧地走进王耀的家里。房间里满是香烟的味道，伊万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烟灰缸，黑乎乎的焦迹与好几个烟蒂。王耀一定是又陷入焦虑紧张的情绪里了，否则他不会这样不要命地吸烟。

　　“小猫，这可不好。”

　　伊万仔细聆听……屋子里寂静无声，不过他听到了卧室里有细微的哭声。王耀在家。

　　好吧。伊万首先把大衣脱下挂好，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回家后一定要先挂好大衣。

　　“耀？”

　　他试探性地呼唤，没有回应。他走进卧室，看到耀蜷缩着睡在床上，在梦中轻声抽泣。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药瓶，地上还洒了好几颗药片。

　　伊万拿起药瓶，是安眠药，只剩半瓶了。

　　“猫猫，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了？”

　　他摘下手套，抚摸王耀的脸颊……泪痕还没有风干，冰冷而潮湿的触感轻贴着他的手背。伊万愣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过耀这么伤心的样子……耀睡着，怀里紧紧抱着小熊布偶，脸色苍白得像白纸，泪水挂在孩子般长长的睫毛上……

　　“发生了什么事？”

　　伊万试图把恋人抱起来。耀还是没有醒，只是断断续续地在睡梦中抽噎。

　　“怎么了小猫，谁欺负你了？可怜的宝贝，你也变成米沙了。”

　　伊万环视四周，看到了床头放着的蝴蝶八音盒……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吻了睡觉小猫的脸颊，站起身回到客厅。

　　王耀的手机和电脑都放在桌子上，电脑上还连着耳机线。伊万打开王耀的电脑，需要开机密码。

　　他试着输入了那串数字，王耀父母遇害的日期。

　　果然，密码正确。电脑被唤醒了——休眠的屏幕亮起来，是一个网络视频，“风铃小学合唱团表演《天使的降临夜》荣获全国合唱金奖，指挥/作曲：约翰·沙弗莱”。

　　风铃小学？

　　伊万皱起眉头。沙弗莱老师还亲自作曲了吗？当时是他利用家族的关系，给沙弗莱老师安排的小学音乐教师这份工作。伊万感觉不太妙，他戴上耳机，开始播放这个视频。

　　合唱团的孩子们在舞台上表演，沙弗莱老师在台前指挥……视频的画面倒映在伊万冰冷的紫眼睛里。

　　“♪~”

　　他继续听。

　　“♪……”

　　孩子们双手合十，像一个个纯洁的小天使向着夜空祈祷，银铃般的歌声洗涤每个观众的心灵……曲子终于到了副歌部分。

　　“！”

　　伊万睁大双眼……这个旋律，是他的八音盒的旋律……怎么会这样，沙弗莱做的曲子，为什么……？

　　他缓缓地抬起手臂，摘下耳机。

　　王耀一定是听了这个曲子。王耀已经知道了。

　　窗外传来飞机的长鸣，地面上的车笛，自行车的铃铛，小孩子尖锐的笑声……钢琴。他回过头，望向那窗外那巨大的明亮——

　　仿佛5岁的男孩被父亲关在那座高楼公寓里，静静地眺望整个彼得堡。

　　他听到了，河水在呼唤他，遥远的芬兰湾……海鸥在蔚蓝中盘旋，男孩在彼得堡的那座桥上，夏天的恋人们轻声细语。河水熠熠生辉，仿佛圣诞树上闪亮的字母与小灯……

　　5岁的男孩站在桥边，想要翻身跳下去。

　　河里的精灵对他说：

　　「万尼亚，我告诉你一个办法，让所有人都不再伤心。」

　　好啊，好啊。

　　「只要你不存在，只要你从桥上跳下来，大家就再也不会难过了。向日葵拼图已经完成了，已经可以了，回来吧，万尼亚……只要你到河里来，妈妈就自由了。」

　　好啊。

　　伊万站起身。他有些恍惚，视角的高度有些不太对……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不再是五岁的孩子了。

　　周围也不是彼得堡的桥。他站在一个客厅里，桌面上摆着电脑和手机，玻璃花瓶里插着枯萎的向日葵……他送王耀的花。

　　他在王耀的家里，伊万终于想起来。

　　“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大手。果然，那不再是孩子的手了……伊万缓了一会儿，他不明白自己会忽然想起以前在彼得堡跳河自杀的事。既然王耀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必须加快进度。或许他已经来不及做最后一个作品了，或许应该马上举行“婚礼”……！绝不能让无关的人来打扰他们。那些碍事的警察……

　　他必须和王耀顺利地完成“婚礼”，就他们两个人。

　　“……”

　　伊万想了想，马上拿起王耀的手机，输入密码，立即检查王耀的通话记录、短信、通讯软件……

　　他有些意外，王耀并没有联系警察同事们。

　　为什么……？那个人明明已经猜到他就是杀人犯了。为什么王耀不打电话告诉阿尔弗雷德：“嗨，我已经发现了真相，我那个俄国男朋友就是我们要抓的连环杀人凶手。”为什么王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吃了安眠药强迫自己睡觉？

　　为什么？

　　伊万不太明白……卧室里又传来咳嗽声，耀好像被泪水呛到了。可怜的猫猫，还在哭……伊万又回到卧室，在耀身边躺下。

　　“别哭，小猫猫，别哭。”

　　伊万把恋人抱在怀里，亲吻他脸颊上的泪水，抚摸他黑色的长发。耀仍在做梦，低声抽泣说着梦话：

　　“桥……我不认识你，我根本不认识你……”

　　“桥……？”

　　伊万搂着熟睡的耀，仔细观察他哭泣时颤动的睫毛。泪珠沿着美人的脸颊往下滚落，在枕巾上晕开泪滴。这个人多漂亮啊，像是一枚脆弱的雪花，在伊万的手心融化……

　　这是那么伤心的事吗？伊万低下头……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内心仍然一片平静。可是耀哭成这个样子，他的小猫，星星的宝石裂开了，他的雪花要在春天消失了。真相真的让人那么难过吗？他看着耀的睡颜，如同试图在阅读一本难以理解的书籍。

　　“我的星星，告诉我，什么是伤心？告诉我，这滴泪水是为了我吗？”

　　伊万停顿片刻，捧住耀的脸颊，俯身亲吻恋人脸上那枚晶莹的泪滴……他把星星的眼泪吃了下去，仿佛吞下一颗小小的火焰，灼烧他空洞的心。

　　一点点盐味，在舌尖里融化……之后就是苦涩，香烟留在嘴巴里的苦味。原来泪水是这个味道。

　　一点碎片，一滴泪水剂量的爱。伊万再次吻了耀的双唇……

　　“我的星星，你也会离开我吗？你还会继续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