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86)

　　他又开始生气，决定买两个冰淇淋。一个薄荷味的，一个草莓味的，一起吃。

　　从系主任办公室到电梯，有一条笔直的长走廊，还有另一条需要转弯的小回廊。伊万平时习惯从长走廊那条路去坐电梯，他喜欢宽敞广大的风格，而且长走廊会经过公共休息室，他常常在那里从大玻璃窗看楼下的麻雀。

　　但是今天，伊万改变了路线。

　　他选择了另一条不常走的路线，穿过2扇小门，路过隔壁的古代字典研究所，从小回廊往电梯走去……

　　那条路上冷冷清清的，透过玻璃墙，能看到研究所的教授们正在开会。伊万思考着，是不是在离开斯拉夫语系之前再组织一次研讨会……

　　忽然，他听到了托里斯的声音。

　　“啊……菲利克斯，是的，我在学校呢……”托里斯悄悄躲在角落里打电话，手指拨弄着旁边的盆栽植物。

　　“……”

　　伊万决定听听托里斯在说些什么。他站在拐角，托里斯看不到的位置。虽然对方打电话的声音很轻，但伊万听得一清二楚。

　　托里斯低声说：

　　“菲利克斯，谢谢你给我点的奶茶，我刚刚收到了。对了，我过几天来你家给你做好吃的……嗯？抱歉，我先挂了，我一会儿要去见伊万。嗯？没有，伊万他……”

　　伊万扬起下巴，耐心地听着，黑皮手套十指交叠。

　　“好了菲利克斯，请你不要总是说伊万的坏话，不过……好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和你说说他的事……”

　　“……”

　　“哦，别这样，菲利克斯！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我不需要你来学校为我主持公道，你见到伊万只会和他吵起来，况且你们根本不认识……”

　　“……”

　　“好了，不说了。再见菲利克斯，我得去准备一下，再过十分钟我必须去见系主任。好的再见，我也爱你，亲爱的朋友。”

　　托里斯挂断电话，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伊万笑笑，继续去买冰淇淋，打算款待朋友。

　　……

　　约定的时间到了，托里斯准时在3：15时敲响了系主任办公室的门。无人应答，他等了等，又敲了几下。

　　伊万不在办公室，但是灯亮着。

　　“大概教授出去了……应该马上会回来吧……”托里斯就抱着打印好的书稿，站在走廊上等。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上安安静静的，能听到教室里传来老师讲授的声音……托里斯等得有些无聊，就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

　　“菲利克斯说他想吃什么来着？糟糕，最近太忙了……我都忘了……哦对了，我记在手机备忘录上的。”

　　托里斯打开备忘录，看了一下自己记的菜名……

　　“哦，bigos

　　biały barszcz

　　pierogi……”

　　用波兰语念出三种菜名，酸菜炖牛肉，白罗宋汤，波兰饺子。

　　然而……

　　那不是托里斯自己的声音。他瞬间被吓得毛骨悚然，一身冷汗！谁？！什么时候靠近的？不可能，他根本没听到人类的脚步声……！！托里斯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去看……

　　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个黑压压的影子，狎昵地贴着他的后背，沉重的呼吸声像是体型庞大的食肉动物。

　　“啊……啊……”

　　托里斯手心都是汗，他心脏狂跳！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是……这时，有一个凉冰冰的东西贴住了他汗毛耸立的后颈……

　　似乎是冰淇淋。

　　那个巨大的东西站在他背后，用一种愉快又天真的笑声对他说：

　　“托里斯，看起来你有一个波兰朋友，对吗？”

　　“啊……呀……是、是的……”

　　托里斯的舌头都要冻住了，他不敢回头。那怪物的嘴唇靠近他耳边，像是拿着长勺的魔鬼……

　　伊万快乐地笑起来：

　　“好极了。托里斯，把你的朋友带到我家……把你的朋友给我。”

 

 

 

第75章　苹果 Яблоко

　　*Глава 75. 苹果 Яблоко

　　托里斯拿着一个苹果，给自己的波兰好友打电话。

　　嘀嘀嘀，电话接通了。手机话筒中传来嘈杂的背景音，电脑维修店里有人正在争吵，刺耳的喊叫声令托里斯不由地紧闭双眼。

　　“喂？喂？菲利克斯……？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托里斯有些焦灼。

　　「说了多少次，上班时间少给我打电话！」波兰青年怒气冲冲，大概刚刚和客户发生了冲突。

　　“抱歉……”

　　「干什么？有事赶紧说，我忙着呢！」

　　“……”

　　托里斯说不出口。

　　「你在犹豫什么？你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托里斯？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

　　托里斯张了张嘴，眼泪却先于话语，他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在玻璃桌上。他望着手中鲜红的苹果，哽咽地哭出来。

　　「啊？！你怎么哭了？托里斯，怎么了？为什么哭？是不是那个伊万·大蠢货欺负你了？？？你总是哭，哭又有什么用，别哭！」

　　托里斯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电话那端是友人急切的声音，他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个鲜红的苹果。

　　可是，如果不那么做……如果不那么做……

　　「喂，托里斯，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菲利克斯……”

　　电流的声音刺痛他的耳朵，周围一切细小的声音都令他如芒在背。托里斯紧紧抓住手机，手背上的骨骼和血管紧绷凸起，他感觉到……有细小的针刺穿他的皮肤，刺穿他的手腕，刺穿他的指缝，刺穿他的眼睑，刺穿他的双唇，一点点扎入他的舌头……他就像一块绝望的布，被无形的缝衣针刺穿，密密麻麻地刺穿，末端牵连着细细的线……刺穿他的每一跳线，每一根针……都源于一个个黑漆漆的小魔鬼。

　　血，细密的血点，像是蘑菇的孢子布满皮肤。

　　那些面目模糊的小魔鬼嬉笑着，坐满他的肩头，拉扯他的头发，像蟑螂一样往他的耳洞里钻。细小天真的欢声笑语，萦绕托里斯的耳畔。它们在为托里斯唱儿歌，用带血的针线控制着这个满脸泪水的人。

　　托里斯试图呼吸，但是只要每吸一口气，他都要被大团大团的空气哽住了，那些小魔鬼快乐地把空气往他嗓子眼里塞，像是一大团黏腻湿润的棉花。

　　“呕、呕……”

　　电话那头的波兰青年被吓坏了：

　　「托里斯！你是不是出事了?你在哪儿，在学校吗？我给你叫救护车！！」

　　“啊……啊……”

　　托里斯必须说话，他又试了两下，空气团还是堵塞在他的喉咙深处，让他恶心得想吐。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只有泪水。小魔鬼。

　　就在这时，一只友善的大手从他背后的阴影中伸出，沉甸甸地轻按在托里斯的肩膀上。那么笃定，那么有力，犹如一位权柄在握的教皇。

　　男人的阴影犹如日蚀一般覆压下来，遮天蔽日的黑暗，吞没颤抖的祈祷者。

　　小魔鬼们不再嬉笑，纷纷躲藏，钻到托里斯的嘴里和耳朵里，恐惧着那位巨大的父亲。

　　“我的朋友……您需要帮助吗？”

　　伊万微微俯身，贴着托里斯的脸颊轻声耳语。这话像是正在往喉咙里钻的蜈蚣一样恐怖，托里斯惊惶地拼命摇头，不，不……

　　小魔鬼们甜甜地笑了，爸爸真好。

　　「托里斯！！」

　　“听着……菲利克斯……”托里斯紧紧咬住苍白的下唇，努力忍住抽噎，“我遇到了一件……很为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