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29)

　　耀站起身，挽住伊万的胳膊，两人在人群中穿过童话小镇，向游乐园的娱乐区域走去。

　　“因为我喜欢小动物。”

　　“我也一样，伊万，我喜欢人类。”耀抬起头，对那双心爱的紫眼睛露出微笑。

　　“你喜欢太多人了，对于天上的星星来说，就算有几百万个地上的祈祷者同时向着星星许愿，它也会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你的心很大，可以住下很多很多人，大家都爱你。”

　　伊万望着自己左手，黑皮手套上戴着一枚戒指，在雪中泛着银光。

　　耀被气笑了：

　　“怎么？一个5岁的孩子都能让您吃醋，还要再发表一通感伤言论？俄罗斯人，别那么消极，我们可是在游乐园！”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要开开心心的。猫猫，你想去玩什么项目？”伊万拿起耀手中的奶茶，自己喝了一口。

　　耀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骷髅招牌：“鬼屋。”

　　“宝贝，换一个吧。”伊万欲言又止。

　　“不，就要去鬼屋。”耀高兴起来，像个马上就要得到冰淇淋的小男孩，金色的眼睛中满是兴奋的光彩。

　　“诶……好吧，既然我说过‘要实现你的愿望’，我就一定要做到。”

　　两人来到鬼屋“电锯杀人狂”前排队。伊万忧心忡忡，把“安全注意事项”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确保这个游乐项目适合耀的身体情况。他还想去咨询工作人员，被耀拦住了。

　　“嗨呀，你别去问人家！你要是告诉工作人员我生病了，他们肯定不让我们进去了。”

　　“猫猫，这很重要。”

　　“没事的，我胆子很大，这世界上没什么能吓到我的东西……哦，除了打游戏时很菜鸡的队友。走吧走吧，乖熊仔。”

　　耀笑着，拉着伊万的手就往鬼屋里走。

　　破破烂烂的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了，露出一条黑洞洞的走廊……门边的工作人员交给耀一个手电筒，简短地说了注意事项，木门缓缓地关上了，他们身陷黑暗。

　　冷风吹来，远处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诶呀。”伊万紧紧握住了耀的手。

　　“怎么了？”

　　“耀，我害怕电锯杀人魔。”伊万低声说，趁机一把将美人紧紧搂在怀里。“你保护我，好不好？”

　　“保护你……？熊仔，你身高两米，还需要我保护你？还有，能请您能先松手吗？我要被您勒得不能呼吸了……！”

　　“我很需要保护，我不是你的公主吗？”

　　“谁他妈是公主！！伊万·布列津斯基，您的蠢话是这间鬼屋里最吓人的环节。”

　　黑暗中看不清伊万的脸，只是传来软绵绵的笑声：

　　“我很清纯的。”

　　“这里随便找一个鬼出来都比您清纯！！！”

　　耀气得举起手电筒照相那个恬不知耻地抱着他撒娇的家伙——光线照亮伊万的脸，浅浅的金发，笑盈盈的紫眼睛，纯真的笑容……啧，确实是一只可爱的小熊。

　　耀说不出话。

　　“算了，算了……赶快往前走吧！老是站在门口，会妨碍到后面的游客。”耀故意干咳了几下，拉着熊仔就往鬼屋深处走去。

　　手电筒的灯光闪闪烁烁，像是快没电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营造的效果。地板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像是随时都可能塌陷的老化木板……他们往前走，来到一个像是客厅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桌上放着凌乱的报纸、空啤酒瓶、花生壳、还有一大堆看起来像是账单和彩票的东西。破了皮的沙发上乱糟糟地扔着男人的衣服，看起来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生活不如意的中年男人。

　　老式电视机亮着雪花屏，仍然在播送着欢快的抽奖节目，电视机里传来噪音与变调的音乐。

　　「今日的大奖……大奖……大奖得主是……」

　　客厅中央，放着一个破旧的摇篮。轻轻晃动，摇篮轻轻晃动，婴儿的啼哭声在黑暗与电子噪音中尤其刺耳。

　　“好尖的声音，不舒服。”伊万皱起眉头，揉了揉耳朵。

　　“可怜的熊耳朵。我们看一下那个摇篮，马上就往前走好吗？”

　　“嗯。”

　　两人来到破旧的摇篮前，发现里面根本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空酒瓶，一个奶嘴，还有一只男人破了洞的袜子。摇篮空洞地啼哭着，无形的婴儿更加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仿佛在控诉着漠不关心的父亲。伊万捂住了耳朵，耀赶紧带着熊仔离开了这个房间。

　　「大奖的得主是……萨拉·戈德法布夫人！！恭喜，大家为她鼓掌、鼓掌、鼓掌、鼓掌、鼓掌……」

　　卡壳的电视机中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像是断断续续的海浪，又像是某种快要停止运转的机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伊万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人们欢呼，站起身喝彩，电视的噪音哗哗作响，整个昏暗的走廊被闪烁的白光笼罩。

　　「恭喜！恭喜啊，真伪您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幸运的……嘎嘎、咔咔……幸运的……嘻嘻……」

　　耀察觉到伊万的反应，抚摸伊万的脸颊，柔声安慰他：

　　“万尼亚，你怎么啦？是不是电视机吓到你了，可怜的小熊？”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这个……掌声，让我想到小时候第一次上台演奏时的情景……”

　　两人继续往前，掌声与婴儿的哭声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等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耀就停下来，握住伊万的双手继续问他：

　　“万尼亚，能告诉我吗？你小时候第一次上台演奏时发生了什么？”

　　伊万摇头：

　　“没什么……当时我6岁，参加了一个儿童组的音乐比赛……我上台表演帕格尼尼，完美地完成了演奏，人们热烈鼓掌，我拿了金奖……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你害怕什么？刚刚你听到电视机的声音，明显表现得很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掌声而已。那时候我还很小，不习惯。”

　　伊万想了想，决定继续说：“小时候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演奏了音乐，台下的人类忽然就开始拍手，弄出那么大的噪音，一直冲着我拍手……他们还对我咧起嘴角，露出牙齿。当时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人类要做什么。拍手的声音那么大，刺得我耳朵疼，他们还像猿猴一样大声喊叫……我非常非常讨厌那种感觉。”

　　“万尼亚，那是因为你演奏得很好，大家被你的音乐感动了，很开心地在为你鼓掌……”

　　耀抚摸着熊仔的耳朵。

　　伊万懊恼地皱了皱鼻子:

　　“是的，后来长大一些，我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但我还是很讨厌演出结束后的鼓掌环节……人类总是令我烦躁。我只希望台下的观众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再悄无声息地看着我离开舞台。”

　　“万尼亚……”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专注鬼屋游戏吧。瞧，耀，地上有血迹呢。”

　　伊万指着地板，他们低头……

　　手电筒照亮木地板，一串幼儿的小脚印在黑暗中亮着荧光……看起来是一个很小的孩子，脚丫子那么小，大概也只有四五岁。

　　脚印渐次亮起，就好像一个无形的小孩子穿过他们的身边，缓缓地走向前方……

　　啪塔啪塔，柔软的、湿漉漉的脚步声。

　　男孩经过走廊，前方的门忽然打开了，电视机的光亮在前方闪烁着……他们有不好的预感。

　　“走吧。”

　　两人来到了第二个房间……眼前的场景让他们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