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56)

　　大人们放心了许多，小伊万的情况正在好转。虽然男孩还是不愿意说话，但他已经变得外向多了，甚至愿意每天和女佣杜尼娅一起玩跳棋游戏。这孩子喜欢和大姐姐一起玩，对男性则冷漠得多。法捷耶夫好几次都想加入他们的下棋游戏，但小伊万只是冷漠地把小熊布偶塞到法捷耶夫怀里，意思是：让它陪你玩。法捷耶夫哭笑不得，只能抱着熊娃娃，坐在一旁看书复习。

　　时间一点点过去，瓦莲京娜只要有空就带男孩去各种博物馆、纪念馆，她觉得获取知识总是好的。他们去了夏宫、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果戈里故居。为了让男孩逐渐适应社会，瓦莲京娜和法捷耶夫每天都带着小伊万到城市里逛逛。一开始，小熊会害怕喧嚣的集市，渐渐就不怕了。他们沿着黄昏的涅瓦河散步，去看青铜骑士，看海鸥在碧蓝的晴空下翩跹。有时候周末他们会坐车去瓦西里岛，瓦莲京娜带着男孩去参观地质博物馆……法捷耶夫就趁机去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去见他的女朋友。

　　就这样，小伊万不再讨厌彼得堡，况且城市里到处都是猫咪。有时候猫咪会和海鸥吵架，双方很生气地争夺一条小鱼，男孩在旁边看得很开心。

　　彼得堡，诗人们的名字，碧波中的圣彼得堡，黄昏下的列宁格勒。

　　列宁的青铜像仍然手指远方，墙壁上却只留下了镰刀锤子徽章被拆除后的一点印记。孩子一天天长大，老奶奶牵着男孩的小手经过街道。太阳升起，太阳落下，风也依旧回转，彩色玻璃球中倒映出城市的影子，小伊万静静地看，听瓦莲京娜讲述着发生在这里与那里的过去。孩子的故乡或许是一座城市，老奶奶的故乡却是一段历史，一段与心爱的人共度午后的回忆。

　　火焰燃起，火焰吹熄，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啊，生生不息。

　　伊万就这样长大。

　　那是某一天的下午，他们又陪法捷耶夫来到瓦西里岛。

　　年轻的小伙子亲手做了一个桦树皮相框，想送给女朋友做礼物。法捷耶夫性格腼腆，一路上都紧张得不敢说话，耳朵涨得通红。瓦莲京娜就鼓励他，教年轻人一些说话的技巧。小熊抱着法捷耶夫的腿，昏昏欲睡。

　　列车到站，他们下了车。法捷耶夫紧紧张张地和他们告了别，直接去国立大学找女朋友。

　　“喂！挺胸收腹抬头！”瓦莲京娜大嗓门冲着法捷耶夫的背影喊道：“别忘了你是当兵的，别鬼鬼祟祟的！大胆一点，姑娘喜欢光明磊落的小伙子！”

　　“好、好……好！！”

　　或许是他实在紧张，法捷耶夫直接开始跑起来，像是在军营中跑操那样，转眼就不见了。

　　“？”

　　小熊歪了歪脑袋，望着两个大人。

　　瓦莲京娜叹气：

　　“真是的，什么傻小子啊……听着万尼亚，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这样。自信一点，要温柔又大方地对待你喜欢的姑娘，知道了吗！”

　　“……”

　　小熊低头玩自己在地上捡到了透明小塑料珠，可能是玩具手枪的子弹。瓦莲京娜担心孩子不小心把小珠子吞下去呛到，不由分说地从小熊手里拿走了塑料子弹，扔到了涅瓦河里。

　　“拿来吧。”

　　“！！！”

　　男孩马上暴跳如雷，发火尖叫！那可不是普通的透明塑料珠，那是他的魔法红宝石！！

　　“啊————！！！”

　　还不等男孩发出第二声尖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就贴到了他的脸上。小熊愣了一下，伸出小手接过那个布偶……

　　是一只用手帕做成的小老鼠布偶。

　　“……”

　　小伊万捧着小老鼠布偶，安安静静地看它，一瞬间又把自己的怒火忘得一干二净。

　　瓦莲京娜摸摸小熊的头：

　　“瞧，万尼亚，这是神奇小老鼠，它会帮你吃掉坏心情。你喜欢这个小帮手吗？”

　　男孩伸出食指，轻轻抚摸手帕小鼠的背，就好像那是一只真的小动物。

　　“好了，我们继续走吧，万尼亚。等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我教你怎么用手帕折小老鼠，你有自己的手帕对吗？”

　　瓦莲京娜牵好男孩的手，两人继续向前走。

　　他们去参观了列宾美院，今年的毕业生们正在办毕业设计展。

　　小伊万很感兴趣，在每一件艺术品前都停留了很久。就连负责看护展品的大娘都夸赞说“很少看到这么有耐心、这么有专注力的孩子”。

　　参观完美术学院，老奶奶也累了。他们沿着街道向北走，来到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公园，瓦莲京娜就带着小熊坐下休息。

　　小伊万专心地玩着小老鼠布偶，让它从自己左边的膝盖一点点走到右膝盖，然后再折返回来，玩小老鼠翻山越岭的游戏。男孩闷头玩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有小松鼠在啃果子，就专心地观察小松鼠。

　　“看来你很喜欢小动物啊……因为你也是一个小熊宝宝，对吗？”

　　瓦莲京娜奶奶摸摸小伊万的脑袋，望向河对岸的彼得格勒岛，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啊！万尼亚，我们应该去动物园看看啊。”

　　“？”

　　小伊万抬起头。

　　“瞧，涅瓦河那边不是有一个岛吗？”瓦莲京娜指向碧空下的河岸，“列宁格勒动物园就在那里，我们应该去看看。你以前去过动物园吗？”

　　男孩晃了晃脑袋，委屈地抱紧了小老鼠布偶。

　　瓦莲京娜恍然大悟：

　　“也对，你对动物的毛发过敏……你妈妈可能多度担心了，所以从来没带你去过动物园。这样吧，明天我们去动物园，怎么样？万尼亚，你想去看看吗？”

　　“……”

　　男孩知道“动物园”这个单词，在电视上也看到过。但是他有点难以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想了想，指着小松鼠，望向瓦莲京娜。

　　“不，动物园没有小松鼠，动物园住了一些珍奇的动物，平时我们看不到的动物。狮子啊，犀牛啊，北极熊之类的。”

　　瓦莲京娜笑了笑。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小松鼠就没有房子住。

　　小伊万不明白。

　　“列宁格勒动物园……那是个很有历史的地方，卓娅小时候我们经常带她去看动物。即便世界变了这么多，城市和国家都改了名字……它还是叫列宁格勒动物园。来吧孩子，我给你讲讲那座动物园传奇的往事。”

　　瓦莲京娜把小伊万搂在怀里，让男孩乖乖听故事。

　　老奶奶和男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河水，青葱透亮的林荫与堤岸……平静的城市，受过创伤的城市，在战争中顽强挣扎的城市。

　　“万尼亚，你知道卫国战争的时候，列宁格勒曾经被围困900多天吗？”

　　小伊万点点头，以前外婆还活着的时候经常给他讲打仗的事。瓦莲京娜继续说：

　　“战争是可耻的。德国纳粹侵略我们的祖国，他们很快就进攻了列宁格勒。因为列宁格勒的位置极其重要，如果控制了这个港口，德国和芬兰的法西斯们就能同流合污，让罪恶的战火从南方一直焚烧到北方。而且法西斯痛恨列宁格勒，这里是十月革命的发源地，他们想摧毁我们的意志，杀光全城的居民，虐待每一个孩子和妇女，烧毁我们的房子，把我们的生活从大地上彻底抹消。万尼亚，记住了，法西斯的罪行永远不能被原谅，战争是可耻的。”

　　老奶奶抓住孩子的小手，用力地捏疼了他，让男孩记住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小伊万皱了皱鼻子，撅起嘴。

　　“好，我们继续说动物园的事，万尼亚。法西斯的军队围困了列宁格勒，切断了城市一切供给，宣称要让这座城市彻底从地球上消失。朱可夫将军指挥战士们奋勇反击，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一定要奋力保卫列宁格勒，战斗到底！哪怕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战斗下去！人们在被围困的城市中坚守，生活是多么困难呀。没有水，没有电，法西斯的飞机时常来轰炸……恐怖的轰鸣声从天空中传来，敌人驱使着钢铁的巨兽来杀害我们。多么害怕，每天都有人死去，每个家庭都失去了亲人……可是即便这样，我们也不会被打倒，苏维埃绝不投降。万尼亚你知道吗？虽然当时列宁格勒处在战争的威胁下，但是电影院、图书馆、剧院，一切设施都继续开放。我们把图书馆搬到了地下，即便飞机来轰炸，我们也能保护珍贵的书籍……虽然挨饿受冻，但是苏联人仍然可以去听音乐会，去看电影，因为我们的精神是富足的，我们绝不被法西斯吓到。动物园也是这样的，在城市被围困的3年中，列宁格勒动物园一直向人民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