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以上官时宜对谢青鹤的偏宠偏爱,束寒云就放下心来。
他低头在谢青鹤手心里蹭了蹭,又亲了师哥的脸颊一下:“谢谢师哥!那我先回去收拾行李,再准备些吃食,师哥回来吃了东西,咱们就下山去。”
谢青鹤点头:“去吧。”
大约是怕被上官时宜捉住,束寒云丝毫没耽搁,提气纵身,兔起鹘落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走得远了,谢青鹤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呆了许久,才觉得有些冷。
谢青鹤捡起铺在石头上的斗篷,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已然被寒露浸润,带着一丝潮气。他顺手将斗篷搭在臂上,看着自己焦黑未愈的左臂,心想,这胳膊还得请师父帮忙看一看。
他在山道上站着等候天亮,没多久,山间宿鸟晨醒,耳边响起清脆的鸟雀鸣叫。
天色渐明。
算着时候差不多了,谢青鹤往飞仙草庐步行,恰好碰见上官时宜在井边打水盥洗。
“师父。”谢青鹤招呼一声,顾不上施礼,先上前帮着师父打水。
上官时宜见他极其惊喜,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头上肩上都带着露水,不免嗔怪:“你就是半夜上山,不好来拜见,自己找个地方暖呼呼地歇上一夜,早上洗过脸换过衣服再来蹭饭,难道师父还能怪罪你不殷勤不恭敬?怎么就要站在外边?——这是在下边站着?”
谢青鹤已经帮他把清水倒进盆里,不及回话,上官时宜已发现他左手不便,脸也顾不上洗了,先拉过大弟子的胳膊检查了一遍,皱眉道:“雷击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不早说?快进门来。”
“是有些时日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师父,弟子先服侍您梳洗。”谢青鹤不禁失笑。
师父昨夜是躺下睡觉了,并未修行打坐,睡得道髻都塌了半边,看上去实在不修边幅。总得先洗洗脸,梳好头才行。
“快进来。”上官时宜又拽着谢青鹤,往门内拉了一次。
谢青鹤无奈,只好跟着师父进门。上官时宜先安排他在榻上坐下,去药柜里找药。
闻着满室药香,谢青鹤眼角微微湿润。飞仙草庐的布局与他记忆中已经大不一样。从前上官时宜生活清简,草庐里的陈设也都动静得宜、素净简单,身处其中,只觉得灵气充沛、神清气爽。
如今的飞仙草庐里多了两张大书案,摆满了各种似乎常常翻看的医书,靠墙摆了三排柜子,一半装着医书,另一半装的全都是各种气味不同的药材,靠窗的条案上还摆着药杵、药碾、药瓮等等工具,瓷碗里居然还有各种加工一半的药粉、药膏……
谢青鹤想起师父写来的那封信。
信中只简单写了两句,说为师近日翻阅古方,给你调了两个养生的方子云云……
真正看见堆满了书籍、药材的飞仙草庐,才能体会到恩师慈心。那看似简单的两个方子,背后是恩师花费了多少心力才得来的精华?要知道上官时宜身体衰朽,本就不该耗费心力。年轻人耗费的是心力,上官时宜耗费的就是性命!
谢青鹤微微眨眼,将眼底一丝湿润眨去。
上官时宜在堆积成山的药橱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药瓶子,又找出一枚干净的玉匕,叫谢青鹤将受伤的左手伸出来:“雷击伤我是能治的,只是手里没有现成的药膏,这是‘芙蓉青玉贴’,没什么大用处,先用着镇痛。待会儿为师就替你配药,下午就能用上了。不要怕,能治好的。”
谢青鹤焦烂了许久的胳膊就被上官时宜小心翼翼地扶着,用玉匕一点点涂抹药膏。
他已经被这伤痛折磨了许久,早已习惯。上官时宜却担心他吃苦,才涂上一点药膏就用特制的纱布覆盖上去,封住药效。谢青鹤就感觉被纱布覆盖的地方舒展开来,有一丝清凉舒适,不再灼痛。
处置好小半个胳膊,上官时宜松了口气,就忍不住责怪了:“这是旧伤了。上次让那小马仔来送信,怎么不曾替过?我早早给你把药备上,这也该好了!”
谢青鹤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顺便邀功:“着急给您送秘本来,忘了这事。”
功是邀了,说的也不是假话。那时候只记得快马加鞭把《齐祖养命经》交给师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胳膊上的伤?
上官时宜瞪他一眼,原本温柔的动作越发小心,费心替他把整只左臂都裹了一遍,确认大弟子不会因雷击伤痛苦之后,他才想起去梳洗。
谢青鹤想要上前服侍,被上官时宜嫌弃得不行:“你那胳膊,别碰水。”
被嫌弃的谢青鹤背过身哼了一声,自己个儿进屋炊上水,歪在师父榻上泡茶喝。
有外门弟子来送早餐,谢青鹤听见师父在外吩咐:“即刻去蒸一碗肉糜蛋羹,拌些鲜菜。大厨房里可还有磨好的糯米粉?若有就即刻包上十五个鲜肉汤圆,煮好了叫人送来——你轻功不好,叫齐欣然来送。”
这外门弟子刚进门不久,并不知道掌门真人吩咐的都是大师兄爱吃的早餐,心里直犯嘀咕。
谢青鹤端着茶杯子禁不住笑。他时常到师父这里蹭饭,师父也很照顾他的口味。
外门弟子得令走了,上官时宜提着食盒进来:“先吃点?”
谢青鹤也不敢歪着了,忙起身给师父让了位置,奉上清茶:“师父您先用,弟子等着吃汤圆。大厨房里应该还有糯米粉吧?”一副很担心吃不上汤圆的模样。
“没有了就让他们现磨,大师兄回山,不至于一口汤圆都吃不上。”上官时宜要去梳头。
谢青鹤把食盒里的早餐摆出来,请师父坐下吃饭,自己则接过梳子,帮着师父梳髻。
他这些日子都只有一只手,日常生活也都是自己打理,单手梳髻也是基本功。上官时宜见他单手行事如此熟练,反倒心疼得不行:“如今回来了,便不走了吧?”
上官时宜修炼《齐祖养命经》已经近半年了,命源充沛,伤势渐愈,也窥见了突破寿限的门径。
做师父的,固然希望青出于蓝,可上官时宜既然还活着,就免不了把徒弟庇护在羽翼之下。哪怕现在谢青鹤皮囊重负、修行难以寸进,几乎成了废棋,上官时宜还是很心疼他,愿意保护他。
上官时宜既然有希望突破寿限,他就希望谢青鹤能回山来。
“你在山中休养,一来有人就近服侍,我瞧你新收的小马仔,做人说话硬邦邦的,半点不和软,也不大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还是从外门里寻两个细致懂事的弟子,跟在你身边照顾。二来也方便我及时替你调整方子调理身体,隔得太远了,一个方子吃得久了,终究无益。”上官时宜说。
谢青鹤将子午簪扣入师父的发间,停顿了片刻,说:“师父,我要带寒云师弟下山。”
这不符合上官时宜的预期和打算,当然不会让上官时宜高兴。
见上官时宜只管低头吃饭,根本不理会自己,谢青鹤只好在榻前跪下,说道:“师父,您看弟子如今的破烂身子,已然承担不起为宗门承继绝学、守护天下太平的重任。弟子在外觅得一处风水秀美之处,终日闲心养意,才得一些好处,渐渐地痊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上官时宜怒道。
“你落得如今的境地,本就是为师门献身,为天下除魔!难道因为你如今身子不好了,师门就不管你了,嫌弃你了么?从前师父叫你在外休养,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为师突破有望,你便是个废人,师父也能再照顾你六十年,照顾你一百年!”
“何曾叫你耗费心力管什么事呢?你只管安安稳稳地躺着,要什么,想什么,都告诉师父,师父都给你找来!”上官时宜有些用力地拍拍谢青鹤的脑袋,有些怒其不争,“青鹤吾徒,有师父在,保你百二十年风光荣华,何必自苦!”
谢青鹤脑袋被拍得梆梆响,不禁哭笑不得:“师父,我自然知道您慈心宽爱,”
“那你还闹着要走?”上官时宜想摔筷子。
“师父,您如今身体康健,小师弟也是聪明伶俐,担得起传承宗门绝学的重任。倒是弟子身体不好,想要隐居休养一段时日,若有寒云师弟相伴,弟子就……更加轻松快活。”谢青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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