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听了全程,笑道:“知道阿娘,就买道袍那似的颜色。”
伏传美滋滋地回到堂屋,跟谢青鹤说:“三娘马上给我做,明日就得了。”
这小院儿虽是谢青鹤与伏传作主,可有了周家四口的操持,更像是谢青鹤与伏传寄居在周家。伏传常年居住在寒江剑派,从未有过家庭生活,这一切对他来说都非常新奇与温馨。
伏传每天都忙忙碌碌,开开心心,谢青鹤才能安下心来,做他自己的功课。
想要生造一门修法就不容易,何况是替不修者生造一条登天之路?当初创出内火炼真诀,谢青鹤就花费了上万年的时间,如今重新研究器修之道,终苏时景一生毫无寸进也不奇怪。
周家四口修炼的都是《大折不弯》心法,这也是门槛最低、进展最快的修法。
伏传已经新物色了好几个人选,谢青鹤建议他慎重些,他就明白了。
最初的传授不能太过急切,必须可控。
一来伏传自己的修行根基也还不稳,对于修者而言,三五个月的差距根本不能算是差距。就算伏传天资聪颖,草娘资质奇高,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一打十,一打二十……也是要吃亏的。
二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老实不吭声的人,一旦修行有了实力,会变成什么样子?这都是很难说的。若不能率先建立起一支可靠的力量,护佑传承有序,胡乱传道更似授恶人以枪兵。
说到底,只有一条,想要传道,先得保证自己有清理门户的能力。
所以,这些日子伏传走街串巷物色人选,谢青鹤就帮着义诊施药,还没有正式传道。
次日。
伏传穿着三娘新缝制的道袍,出门去转悠。
三娘会提着药篮子,把谢青鹤准备好的药茶四处施舍。这些药茶效力都不强,主要是根据四时更迭,预防各类瘟病,肯定没有包治百病的功效。若有病得严重的贫民求救,伏传就会望闻问切,将症状都记下来,回家告诉谢青鹤,再由谢青鹤写方子抓药,次日再让三娘送出来。
一路上都有人叨叨小菩萨,小菩萨来啦,小菩萨来坐一坐,小菩萨来喝碗茶吃个饼。
伏传故意抖了抖自己的道袍,暗示自己并非释家。
哪晓得这些贫苦人家别的不会,迷信活动搞得精熟,马上就有人喊,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小菩萨好深的道行啊,不止会治病,是不是还会画符啊?
马上就有不少懒汉追着他不放,要求一道符水!
所谓符水,将灵符焚烧之后,化入水中喝下去就有效果,岂不比花钱买柴煎药吃方便?
伏传马上意识到自己被大师兄坑了!
大师兄久历尘俗岂会不知道这些道道?却要他穿着道袍出来晃荡!就是故意坑他的!
伏传在符咒上本就涉猎极少,他的修行还在内修本我的状态,尚且没有余力专注外物。但,画符念咒这个事,他多少也是懂一些的。只是这个皮囊还没有根基,画符念咒都耗费精力,他才不肯为了这群贪图方便的懒汉损伤自己。
反正都是搞迷信,谁还不会招摇撞骗了?伏传随手画符,根本不行炁注神,等于屁用没有。
他把这装模作样没有用的符纸撒出去,马上就有人烧了化水喝下——高温焚烧的纸张没什么害处,喝下去倒也不会生病,只是完全没效果罢了。哪晓得居然有不少久病沉疴的贫民喝完符水就坐了起来,精神百倍地说:“我好多了,小菩萨显灵了!”
伏传:“……”
只怕不是我显灵了,是你祖宗十八代显灵了!
伏传闷着头回了家,关上门就把一沓黄纸扔了满地,气怒交加:“愚夫愚妇!”
大郎二郎都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原本在院子里晒药材,闻言战战兢兢地跪下。
谢青鹤闻声出来,问道:“怎么了?”
“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发脾气你们不必多事。”伏传将大郎二郎唤起来,进门找谢青鹤说话,“我就是不懂,提起贫民就说辛苦勤恳的说法,究竟是哪里来的!一个个懒得烂泥扶不上墙,平白施药给他都不要,非要喝符水!还马上就坐起来说好了——我好他个鬼哦!”
突然意识到,听自己说粗话的是大师兄,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改口:“我说错了。”
三娘已经把他洒了一地的黄纸收了起来。
谢青鹤点点头,示意三娘自便,拉着伏传进屋坐下:“这世上自然有懒惰不自救的人,可你心里也清楚,他们想要符水,不想要药材,是因为煎药要柴火。这里是京城,不似乡野之中,满山都是枯草干柴,不少火源。要煎药就得买柴,这是一笔支出,自然能省则省。”
“可那符纸我并未行炁,哪来的疗效!”伏传最气的就是这一点。
若他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也罢了,他并不是。踏踏实实赠医施药的效果,居然跟招摇撞骗的效果一样,搅扰得真伪不辨,是非不分,岂不让人吐血三升。
“你自己行了哄骗事,却责怪信民是非不分。是你不信在先,岂能责怪他人愚蠢?”谢青鹤觉得小师弟气得完全没来由,“你生来聪明机灵,又得师门教养,见识广博,这不是你歧视愚夫愚妇的理由。你若如此高高在上,为何要传我的道?只挑拣资质极高的少年,送入外门培养十五年,再往内门挑选栽培就是了!”
被谢青鹤训斥了两句,伏传还有些不服气。等到吃了晚饭之后,伏传慢慢地就想通了。
大师兄为何要自创《大折不弯》修法?就是为了体恤资质不够的人。
这些人天生不够聪明,资质也不够好,或是没能受到足够的教养,没有太大的见识。他们就是会做蠢事,没有太好的分辨力,可,这一切并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希望自己能言善辩、耳聪目明、思绪敏捷……
“大师兄说我高高在上,我本有几分不服气。我能坐在泥地上听他们说心中最偏执的抱怨,最无理的挑剔,大师兄能做得到么?岂不是大师兄高高在上,我平易近人?细想一想,我这边听他们的诉说,那边就为他们的愚蠢暴跳如雷,大师兄责怪我的话,我其实不能反驳。”伏传去找谢青鹤坦诚。
“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这样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谢青鹤安慰他。
“我不该生气。我该将他们导入正信,而非迷信。”伏传说。
谢青鹤抱抱他,鼓励道:“这是正理。”
伏传就拿出笔墨纸砚,坐在谢青鹤身边,说:“大师兄给我补一补课么?我这符咒的功夫学得不够扎实……”
谢青鹤迟疑了片刻:“你要……”
“我明日就教他们如何辨别真假符咒!别让走街窜巷的骗子哄了去!”伏传说。
谢青鹤无语片刻,说:“你觉得他们能学会?”符咒这门功课,水分极大。多少天资聪颖的修士都会栽在上头。只是外人难以分辩符咒的质量,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懂行的修士也不会故意去拆穿别人家的符咒没什么用处——也算是同道之间的默契。
伏传毕竟经历得少,与他交朋友的也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他是真没见过多少笨蛋。
连周家四口也是被谢青鹤精心挑选过的,修行天资都很不错。
所以,伏传是真的没有考虑过,他教了真本,别人能不能学会的问题。
被谢青鹤问了一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不对。这些人八成学不会啊。想了想,他就把笔墨纸砚收了起来。
谢青鹤又看不懂了:“不学了?”
伏传摇头:“不学了。反正他们也学不会。明日我就去告诉他们,什么是真的。”
谢青鹤:“?”
“不要钱的都是真的,要钱的都是假的。要大价钱的绝对是假的。”伏传斩钉截铁地说。
谢青鹤心想,你这样会砸同道饭碗的。转念又想,真正靠法金供养的同道也不会来贫民街巷打转,肯定是吃富贵人家的供养。来这地方搜刮贫家钱财的,多半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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