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吩咐执役弟子分批休息。执役弟子们早就准备休息了,碍于大师兄坐在灵堂一边,谁都不敢去旁边躺着。伏传过来吩咐,谢青鹤也没出声,他们才如释重负,各行其是。
做完这一切之后,伏传才来到谢青鹤身边,重新找了一支笔,说:“我也一起写。”
谢青鹤给他让了些位置,问道:“夜里也要守灵么?”
伏传点头:“嗯。二师兄没有弟子,我排行最末,自然是我给他守着。”
两人各自执笔在纸上写字,谢青鹤写的每一个字都似计划好的,很快就写完一张。伏传就写得缓慢了许多,还总是对照着谢青鹤写的帖子,略琢磨修正一下。
伏传本是个喜欢叨叨的小话痨,写字时就很认真,并不开口。
谢青鹤吩咐道:“再点一盏灯来。”
白衔连忙去点灯,照着谢青鹤的吩咐,调整了两次位置,放在了伏传铺纸的上边。
“光源少了灯火飘忽,容易伤眼睛。平时饮食衣裳都可以俭省些,烛火上不能俭省。你服侍小师弟写字,这点要记清楚。”谢青鹤说道。
白衔不迭点头告罪:“是,是,弟子明白。”
谢青鹤写帖子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把伏传改写的丧帖写了个七七八八。
伏传面前还有一小摞空白的帖子。谢青鹤才要去拿,伏传按住他的手:“大师兄,这些我自己来吧。今日实在辛苦你了。”
谢青鹤在他手背上轻拍一下,把他那一摞帖子都拿了回来,只留下两三张给他。
“早些写完,你也早些休息。”谢青鹤说。
伏传嘿嘿笑道:“哦。”
又花了两刻钟时间,两人分来分去,把剩下的帖子写完了,伏传便吩咐白衔:“你拿去交给文书寮吧。这会儿可不能说是我拖了后腿,害得你们不好下山送帖子。”
白衔心说,您有大师兄当枪手,好厉害好棒棒哦!
谢青鹤也没有即刻就走,伏传狗腿地打水来服侍他洗手,他擦干净手掌,又问道:“给你准备休息的地方了吗?”
伏传指了指灵前的蒲团:“我坐一会儿就行了。”
谢青鹤不禁皱眉:“这样不行。”
丧主守灵自然是要一直在灵前,可那多半是孝子的孝心,在灵前熬得越是容颜枯槁憔悴,越显得“孝顺”,是无才蠢夫借以扬名的大好途径。
一来伏传不是孝子,二来他还得充当入道礼的主角。若是为守灵熬得满脸憔悴,那成什么样子?
在谢青鹤的指示下,几个执役弟子马上就把剑山亭附近的廊厅收拾了出来。
看着谢青鹤亲自按了按铺褥与枕被,这批外门弟子们也渐渐地麻木了。师门上下都知道小师弟是大师兄亲自抱回来的,一度还有传闻说,小师弟是大师兄的私生子……
想想大师兄从前古板高冷的模样,再看看大师兄对小师弟照顾周到的样子……
那传闻……说不定是真的?
“睡吧。”谢青鹤看着伏传上了床,把他不老实的脚丫塞进被窝里,“天亮再起来。”
伏传牵着他的袖子:“大师兄,你也早些休息。”
“好。”
※
伏传被谢青鹤摁在廊厅里睡下了。
谢青鹤独自回到灵堂,在束寒云的灵前站了一会儿,临走前才上了一炷香。
※
歇了一夜之后,谢青鹤继续盖屋子。
天气极好。
谢青鹤先泡了茶,折起袖子,干得挥汗如雨、热火朝天。
他发现干活对自己如今的身体大有裨益,舒展开筋骨之后,因幻毒枯槁的肌肉居然变得丰盈。身上的皮肤也在大量排汗与淤毒之后,变得富有活力和弹性。就像是缺水的绿植有了阳光与清水,重新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这使得谢青鹤对挥汗如雨的体力活有了一种迷之热爱。
他甚至在考虑,如果盖好这间小木屋的工作量不够大,是不是在观星台再扩建一排廊轩?
怀着期盼身体康健的心情,谢青鹤盖屋子动作飞快,中午也只囫囵吃了一点茶泡饭。
到夕阳西下时,一室一厅的大开间木屋已经初具雏形,只等上梁封顶。谢青鹤也不打算留到明天再干,他打算今晚摸黑加个班,明天就可以收拾细节和内饰了。
伏传这时候提着食盒啪嗒啪嗒跑来。
——他不大会穿木屐,趿着走路还行,跑步时就是啪嗒啪嗒地震天响。
谢青鹤才用毛巾擦了汗水,打算跟伏传说话,伏传激动得嘴唇都颤动了,把食盒哐当落在地上,一个翻身跃进了还没装好大门的木屋,又从没封的屋顶上跃了出来,揪住谢青鹤的胳膊:“大师兄!你给我盖的房子吗?这是给我住的吗?好宽敞我好喜欢!”
谢青鹤嫌恶地将自己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都是汗水,你就不嫌恶心?快放开。”
伏传拔腿就跑。
谢青鹤不免错愕:“你干什么去?”
“我给您烧水去呀!”伏传奔进厨房,发现灶上煨着热水,先打了一盆出来,“大师兄,要不你先擦一擦,吃了饭再洗澡。我给你带饭来了——你没吃吧?”
谢青鹤待会儿还要干活,本来也没打算马上就洗。
这小狗腿殷勤地打来热水,递来干净的毛巾,谢青鹤舒舒服服地擦了一遍,坐下来吃饭。
伏传坐在一边陪他,又忍不住想玩椅子。谢青鹤率先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把椅子坐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抱着椅背,说:“大师兄,你是不是不去给大师父晨昏定省了啊?我上午去给师父请安,没撞见你,下午去给师父请安,还是没见着你……”
若是换了个人来问这句话,只怕有挤兑之嫌。这是质问谢青鹤为何对师父不恭?
伏传自然没有这个意思,谢青鹤也没有怀疑他的用意,随口答道:“早些年就不去了。师父也不喜欢被打扰,有事过去找他就是。”
伏传马上就嘿嘿笑:“就是呢。我今天下午过去,师父就说,你东张西望看什么?看你大师哥?他早八百年就不来了。去去去,你也别来了。以后要晨昏定省找你大师兄去,别来烦我。”他歪着头看着谢青鹤的脸,“就给我轰出来了呀。”
谢青鹤不禁失笑,说:“他老人家是真的不喜欢被打扰。你过去拜见他,他还得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再来受你一个磕头……你若不去,他歪在榻上看书休息,岂不更惬意?”
伏传拖着椅子往前一步,笑道:“那我以后晨昏定省都来拜见大师兄啦。”
谢青鹤指了指背后还没盖好的屋子。
伏传顿时更高兴了:“对呀,咱们住在一起,我给大师兄请安也方便。大师兄,以后我照古礼,伺候你起居吃饭好不好啊?这样大家一看,嗯,大师兄和小师弟关系可好,兄友弟恭的。多好呀。”
谢青鹤可不想让伏传进自己的寝房:“此事不行。”
伏传笑眯眯的模样顿时一僵,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弟子伺候师父起居是孝行,古往今来岂有师弟伺候师兄起居的道理?我若有病痛灾祸,你照顾我三五个月,这是兄友弟恭。我既然能自理衣食,还要你长年累月伺候,则是以上凌下。”
谢青鹤的私心是绝不让小师弟进寝房,道理也能说得冠冕堂皇。
伏传心说,前两日还要把我当儿子,还想当我阿爹呢。果然大师兄的儿子也不好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过了,就再没有儿子的待遇了。
“大师兄,昨天忘了跟您说。”伏传很快就忘了这件事,转向其他。
“什么事?”
“我给紫竹山庄的朋友写了帖子,单独邀请他们来山上玩。”伏传说。
“可是骡马市那几个孩子?”谢青鹤问道。
伏传点点头:“大师兄也知道啊?”
“一面之缘。”谢青鹤想起那几个年轻弟子,论身手是不必提了,给小师弟提鞋都不配,好在出身名门,心性都很率真正直,与小师弟年纪相当,长得也很漂亮……这就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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