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监怒道:“贱婢岂敢抗旨?”
马上就有几个虎背熊腰的阉宦冲了上来,要将护在蒋妃身边的几个宫女拖走。
至此,蒋妃方才如梦初醒,厉声道:“谁敢!”
“奴婢们自然不敢冒犯蒋娘娘。”王太监嘴里说着不敢,看着蒋妃的眼神可没有丝毫恭顺,反而充满了猫戏老鼠的羞辱与兴味,“奴婢是奴,娘娘是主,奴婢们自然要恭敬着蒋娘娘。可在圣人口谕跟前,圣人是主子,是君王,娘娘是妾妃,娘娘也得恭敬着圣人的口谕,是这个道理吧?”
皇权之下,妃后皆如尘土。
蒋妃声音再是凄厉,满宫女子拦不住气势汹汹的阉人。
忠心耿耿的大宫女们被木棍击碎顶门,一一拖了出去,小宫女们瑟瑟发抖,不敢上前相救。
两个阉人捉住蒋妃的胳膊,将她押在地上,王太监就拿着皇帝钦赐的长毛掸子,啪啪抽打她的腰臀背心,蒋妃尖叫哭泣,直至奄奄一息,王太监方才心满意足,使两个阉人将她放开。
“娘娘,收拾收拾,今晚便挪到北宫去吧。”王太监将掸子放回锦盒,准备回去复命。
这一行人来得匆忙嚣张,走得行色匆匆。
伏传明知道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满脸伤心:“她……是我祖母么?”
谢青鹤点点头。
仗着没人能看见自己,伏传过去守在蒋妃身边,看着她满脸泪痕奄奄一息,心疼地说:“为什么要打她呢?她只是哭了一会儿。他来哄一哄她,不就好了么?”
小宫女们根本不敢来服侍,蒋妃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突然撞撞跌跌地爬起来,冲向殿外。
“阿茄,阿枝,玉欢!玉欢!”
殿外躺着五个脑袋被打碎的大宫女,蒋妃扑向最近的一个,抱着她的脑袋,哭道:“玉欢!”又去抱另外一个,“阿枝,阿枝你醒一醒……”
谢青鹤站在主殿玉阶之上,静静地看着。
伏传低声道:“他不该这样。”
乾元帝昏聩暴戾,刚愎自用,绝不是个好皇帝,若没有大魔尊附身帮他治理了几年天下,周朝很可能来不及传到伏蔚手里。伏传懂事的时候,已经是伏蔚在当家了。他不知道乾元朝的苛烈风气。
谢青鹤揽住小师弟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都是过去的事了。”
伏传忍不住抬头看向偏殿。
乾元帝是个任性的奇葩,他养儿子不从祖制,喜欢的孩子就养在膝下,不喜欢的孩子就叫生母养着,反正也不喜欢,养歪了他半点不心疼。伏蔚就是不得乾元帝喜欢的那类皇子,一直随蒋妃居住。
老宫女们仍旧不让伏蔚出门。
伏蔚就扒在临窗的坐榻上,透过窗户往外看。
——他亲眼看见蒋妃衣衫不整扑在殿前,抱着满脸是血的大宫女们,哭泣不休。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当天半夜,不堪受辱的蒋妃就在熙和宫自挂了。
气势汹汹赶来强制迁宫的太监们,恰好撞上蒋妃一口气将断未断之时。这群阉奴非但没有上前营救,反而故作惊讶地差人去向太极殿报信,另外几人就留在主殿之内,欣赏蒋妃挣扎窒息的丑态。
直到蒋妃彻底死透了,几个胆大包天的阉奴才把蒋妃放了下来,摁在椅子上抬出殿门。
“娘娘迁宫!”
蒋妃气都没了,被他们强行摁在椅子上,抬着一颠一簸,不住往下滑落。
明知道是伏蔚记忆里的事情,早已过去,伏传还是气得小脸通红:“欺人太甚!她都已经不在了,为何还要如此羞辱她!”
扒在窗台前的伏蔚亦是脸色铁青,两只小手死死地掐着朱漆的窗台。
蒋妃的尸体被抬去了北宫,那就算是遵从了皇帝的旨意,从熙和宫迁到了北宫。随母居住的皇五子伏蔚也得从富丽堂皇的熙和宫里搬出来,跟着老宫女们一起去北宫居住。
北宫是距离太极殿最远的宫室之一,倒不是蒋妃想象中的“冷宫”,打理得也还算干净。
蒋妃活着没住进北宫,尸体倒是在北宫停了好几日。
乾元帝倒也没有与死人为难,以妃礼葬了蒋妃,对外只说是急病而亡。
伏蔚此时仅有六岁,介于懂事与不懂之间,披麻戴孝地跪在蒋妃灵前,木然地跟着礼官指引哭泣、磕头、烧纸、守灯……以及,跟皇六子伏莳打架。
伏莳是羊妃的儿子。
蒋妃是二品妃,羊妃也是二品妃。按说二人身份相当,相处时,彼此都该客气些。
然而,蒋妃是世家出身。自幼熟读诗书,自认才华横溢,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女子。羊妃却是市井下流,亲爹是个屠户,亲祖父是哪个都说不清楚!
普通丈夫自然是娶妻娶贤,到了皇帝这里,蒋妃是妾,羊妃也是妾,又不是中宫皇后,他哪里管得了谁的出身高,谁的气质好?不都是妾么?羊妃知情识趣、懂得逢迎讨好,皇帝自然喜欢这个漂亮火辣又懂事的妃子,蒋妃美则美矣,老是端个架子,一次两次还新鲜,年深日久那就不讨喜了。
蒋妃凭着家世与儿子,才在后宫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艰难地攀上了妃位。
回头一看,好么,出身市井的下流玩意儿,不过是喜欢弄些下流手段谄媚君王,居然就与我平起平坐?这还得了?这还能忍?一路上就跟羊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斗,掐,互不相让。
蒋妃厌恶羊妃,喜欢跟羊妃争风吃醋,伏蔚被蒋妃养在身边,自然会被母亲所影响。
那日蒋妃之所以会在宫中哭泣,就是因为她与羊妃吵闹,皇帝偏帮受宠的羊妃,训斥了蒋妃。
哪晓得蒋妃的哭泣并未得到皇帝垂怜,反而触怒了皇帝,叫大太监带着长毛掸子狠狠将她羞辱了一顿。蒋妃会自尽也出乎皇帝意料之外。毕竟,皇帝若是有意逼杀蒋妃,也不会传口谕叫蒋妃迁宫。
如今蒋妃死了,伏蔚也记上了仇。
别宫妃子来祭奠哭临,伏蔚都没什么反应,唯独看见伏莳就要发飙,逮着机会就揍。
羊妃抱着儿子哭得梨花带雨:“都是妾的错。若那日不与蒋姐姐争那一口气,不至于此。五殿下要捶上莳儿几下,也算是莳儿替妾受过赎罪了。”
乾元帝岂会看不懂后宫妇人那点伎俩。
只是,他心爱羊妃,伏莳又是养在膝下的皇子,自然偏心。
蒋妃么,拎不清楚的蠢妇人。天天端着世家小姐的架子,觉得满宫妇人都比她矮一截。在皇帝跟前,她父兄老祖都要跪着说话,皇帝心爱的女人,难道不比她的家世高贵?这妇人就是蠢死的!
至于说伏蔚……皇帝简直都记不起来伏蔚长什么样子,今年有几岁了。
“他正守制的小孩子,爱妃不必与他一般见识。”乾元帝安抚两句。
就是这么一句话,伏蔚替母守制的日子就变得异常艰难。
原本宫中爱惜龙裔,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守制时,只戒荤腥,不戒蛋奶。有了乾元帝的旨意,伏蔚饭食里的蛋奶就彻底消失了,每日只剩下清淡的蔬果,连带些甜味的点心都找不到一星半点。
吃得不好,穿的,用的,也都跟着粗劣艰难了起来。
伏蔚毕竟年纪还小,对吃穿用度的粗劣感受不深。
他唯一明确感觉到的是,宫里服侍的老宫女与嬷嬷们一天比一天少,所有人都愁容满面。
有一天,自幼照顾他的老宫女对他说:“殿下,若有一日艳姑也不在了,想必是日子太苦,实在撑不下去了……叛主老奴不值得惦记,您要好好过日子。”
伏蔚闻言,闷不吭声跳下床去,打开自己的小匣子,把蒋妃在时年节赏他的金瓜子、金元宝都抱了出来,放在老宫女的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老宫女背过身去,眼泪长流。
伏传也忍不住要流眼泪了:“她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义仆,可惜,小主子护不住她们。”
市井下流出身的羊妃可不懂得什么叫仁慈悲悯,蒋妃受不得委屈,一条白绫自挂而去,留下满宫的奴婢与独一的儿子,成了羊妃的俎上鱼肉。北宫的老宫女今天失足落井,明天神秘失踪,三五个月就死了个七七八八,艳姑只怕自己也活不久了,才撒谎说自己可能会另攀高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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