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钦低头两眼通红,哪怕燕不切死了十多年了,他仍旧无法释怀。
“自从下山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再也不曾对我笑过。如今,他怀恨而死,我却要重回寒山,领受掌门真人的‘恩典’,披上内门弟子的法袍,摇身一变,去做半山桃李的主人?”
“他死了。我回不来了!”
时钦伏地狠狠磕了一个头,转身出门。
谢青鹤叹了口气。
伏传满脸惶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官时宜摸摸他的背心,许久才说:“你日后若要与人结侣,告诉你大师兄就是了。去吧,你们都去吧。我要独自待一会儿。”
谢青鹤劝道:“师父,逝者已矣。时钦师弟那边我会安置好的。”
上官时宜只挥手叫他把伏传带走。
伏传憋着这口气,跟着谢青鹤一直走到了飞仙草庐外边的小坡,才小心翼翼地问:“时钦师兄跟燕师叔……要结侣?师父不让?就……打下山去了?”
谢青鹤捂住他的耳朵,说道:“瞎打听什么。”
“我是掌门弟子,师门秘辛都要告诉我,我不能当个一问三不知的掌门弟子。”伏传缩着脖子往谢青鹤怀里靠,“肯定就是这样的。”
谢青鹤拧着他的耳朵,叫他站好了自己走路:“八九不离十吧。”
“事情本也不至于那么坏,师父是个顺毛摸的脾性,你得哄着他。燕师叔偏偏是个暴脾气,说着说着就吵,吵凶了就打。师父那一杆轻雪枪,打八个师叔都没问题,自然是收着手的。燕师叔气昏了头,打起来不管不顾,一拳捶在师父胸口,师父当场就吐了血。”
“师父嘴上也不饶人,就骂‘你等着,我剥了你个小畜生的皮’。”
谢青鹤说到这里,也不禁为上官时宜的嘴臭摇头:“他要真想制裁燕师叔,燕师叔当场就要流血。就是嘴上喊得凶罢了。燕师叔要保时钦性命,说把时钦安置在山下再回来请罪。师父不让他走,说了两句绝情的话,燕师叔与时钦师弟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所以,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动手,也不能乱跑。”伏传若有所思。
你还真是挺会总结经验教训呢?谢青鹤简直哭笑不得。
第86章
观星台多了云朝和时钦,人气多了,自然显得热闹。
伏传是个极爱热闹的小孩,平时被掌门弟子的身份压得死死的,谁也不跟他玩,也就跟在谢青鹤身边才有点小儿模样。可谢青鹤喜静重养息,也就是听他叨叨不嫌烦这一条好处,弹弹琴写写字是可以的,指点他武艺都是打嘴炮,很少亲自下场。
观星台的两位新房客就不同了。活了两千岁的云朝只把他当“小”主人,时钦自认弃徒,也不怎么在乎师门的规矩。两人都只认谢青鹤是尊长,对伏传并不那么战战兢兢,云朝还有一种“我得帮主人带儿子”的使命感,无论伏传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云朝都会奉陪。
这使得伏传特别喜欢他们。
喜欢归喜欢,伏传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他得老老实实地守着剑山亭。
帖子撒了出去,距离寒山不远的各门各派就火速启程,纷纷前来吊唁。
——谢青鹤的继任大典,伏传的入道礼,这是喜事。锦上添花的事不必着急。掐着点算着时辰,到日子拎着备好的礼物,喜气洋洋上门朝贺就行了。
催促客人们上门的是那张丧帖。
喜事可以算着日子上门道贺,别人家办着丧事你再懒洋洋地上门,那就太过怠慢了。
第一波客人上山之后,此后的客人就是一批接着一批,连绵不绝,几乎每天都有两三场接待。
伏传第一次以掌门弟子的身份接待外客,每天都累得够呛。主要是人和名字对不上号,帖子倒是抄了,也知道这门派哪个是实权派,哪个是吉祥物,可认不出来啊!他想求助陈一味都不行。
陈一味这些天正经是忙到飞起,李南风在“养病”,陈一味还得去山下接客人。
人家掌门携长老、嫡徒来拜山,上官时宜年纪大辈分高,谢青鹤马上继位掌门身份贵重,伏传在剑山亭当丧主守着灵堂,最起码也得派个内门弟子去门迎吧?
经历了极度灰暗混乱的两天一夜之后,伏传整个人都有点蔫儿了,搞庶务真的好烦!
这时候,他在观星台,与大师兄和云朝、时钦一起吃早饭。
云朝和时钦就住在观星台,二人都搬到了廊轩里。
他二人都极其干练,小半天时间就把伏传的家给搬过来了,木屋和廊轩也都布置好了。
既然廊轩要住人,少不得谢青鹤亲自动手做了个一些小改动,顺便打了些家具。虽说廊轩四面敞风,好歹也有几间带屋顶的宽窗大屋,再有谢青鹤现做几面屏风,将床铺挨墙放着,白日赏云,夜晚观星,景色可谓绝美。
反倒是家都搬过来的伏传,如今还得住在剑山亭里,老老实实地主持丧仪,当着丧主。
伏传会在观星台吃早饭,完全是他借着晨昏定省的规矩,每天强行跑来凑热闹。
对观星台的渴望促使他每天都很期待起床,起床了就啪嗒啪嗒往观星台跑。运气好能吃上谢青鹤亲手做的饭,当然,吃云朝和时钦做的饭也不能说运气差,因为,谢青鹤若是闲着,就会把他的道髻打开给他重新梳一遍。
——大师兄答应过的事,多半都是算数的。说了会给他梳头发,就不会假装忘记了。
这天的早饭是时钦做的。
纯然新刘的风味,糯米年糕夹着干辣椒蒸五花肉,卤菜的卤汁都带着劲爆的辣味。
大清早的,正常人不是吃些米粥面食,和软些开胃么?就不说哪家的早饭这么威猛扎实,光是这辣味就让人受不了。云朝怀疑,时钦是不想轮班做饭,故意搞出这么一顿来。
谢青鹤吃了两口,辣得脸颊微红。
惟有伏传热衷尝试新口味,一边拿湿毛巾擤鼻涕,一边吃得热火朝天,偶尔还要哈口气。
“新刘的人这么爱吃辣么?大早上就吃得起五花肉的地方,应该是膏腴富庶之地。膏腴富庶之地不是都爱吃甜么?”伏传还是给时钦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年糕肉是辣的,卤鹅也是辣的,我觉得吃白米饭就好了。这个晒干的萝卜炒饭挺好吃,就不要再放那么多辣椒了吧?”
菜是辣的,饭也是辣的。我太难了。伏传用筷子把碗里剁碎的红辣椒往外挑。
谢青鹤见他挑得辛苦,问道:“可要吃些蒸糕?”甜软温和的东西。
伏传嘴唇都肿了起来,还在摇头:“这饭可带劲。”
谢青鹤就把他的碗端来面前,碗底在桌面上轻轻一磕,剩下半碗饭顿时飞了出来。在伏传与时钦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谢青鹤似乎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凌空一抄——接下来的一切,肉眼不可见。
唯一能看见的是结果。
剁碎了炒进米饭的红辣椒碎,齐齐整整地落在骨碟里,伏传碗里只剩下萝卜干与米饭。
不等伏传吹彩虹屁,谢青鹤已把挑好的饭送回他面前,说道:“没什么精妙手段,也就是一一挑出来的笨办法。只是快一些罢了。你仔细修行,八年之后也做得到。”
“厨房里有腌好的梅子,煎水晾凉了端来。”谢青鹤吩咐云朝。
云朝爱吃五花肉,不爱吃干辣椒蒸的五花肉,这会儿已经撂了筷子,悻悻地看着时钦。得了吩咐他就往厨房去了。小主人真是个笨蛋。一边吐槽一边给伏传煮酸梅茶。
伏传指着那一堆被谢青鹤挑出来的辣椒碎,问:“你不会把观星台所有辣椒都剁了吧?”
时钦示意他回头。
伏传发现就在厨房的廊下,居然摆了一排的盐水罐子。
“我昨天去大食堂领了三百斤各种辣椒仔姜,全都腌上了。”时钦表示辣椒还有很多。
“辣椒为什么要腌上?”伏传只见过晒干的辣椒。
这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辣椒的一百种吃法,谢青鹤莫名觉得嘴角疼,决定以后都不让时钦进厨房了。一顿饭吃完,云朝恰好把晾凉的酸梅茶端上来,伏传咕噜咕噜就喝了一整壶,还得去擦脸洗鼻涕——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这顿早饭吃得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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