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早已知道?”谢青鹤一愣。随后他又忍不住苦笑:“师父旁观者清,是我堕入情网、执于偏见,连这等微末伎俩都未看破。”
“他原本是想对付我。既然对我有恶意,天人感应,我自然会有感觉。反倒是你,你是被误伤,方才察觉不到他的恶念——那恶念本就是冲着我的。至于当初为何不与你明说……”
上官时宜已经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就从身边的柜子里取出钤印,落在纸上。
“你心爱束寒云。”
“无论如何,你总会护着他。他也并不知道伏蔚所做之事。偏偏又与伏蔚两身同命。我若告诉你真相,你除了为难痛苦,还能做什么呢?”上官时宜说。
伏传听得半懂不懂,不禁有些懊恼。
就是那半段没看过的记忆!早知道央求大师兄多看一眼!
“这道掌门令交给李南风。”上官时宜吩咐伏传,“叫他亲自跑一趟,交到束寒云手里。”
伏传很想留下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上官时宜非要差遣他去送信给李南风,摆明了就是支开他。接下来的事情,上官时宜不想让他知道。
谢青鹤与伏传都心知肚明。
见谢青鹤微微蹙眉,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已接过了信纸:“弟子这就去。”
他不想让大师兄为了自己违逆师父。师父不让他知道,他就不知道好了。
伏传拿着信纸踢踢踏踏跑了出去,听他脚步声去得远了,谢青鹤才说:“师父是故意让他赶在入道之前,下山钓鱼?”
伏传想不明白的事情,谢青鹤与上官时宜都已心中有数。
伏蔚此人野望极大,十一年前就想借着逼宫政变、以及束寒云插手世俗政权一事,将上官时宜诱下寒山,以幻毒杀之。他不仅要做世俗天子,也想借束寒云之手,入主寒江剑派。
他已经对寒江剑派有了染指之念,这颗野心会轻易停止么?
上官时宜听出了谢青鹤言辞中的不认同,到底还是给大徒弟解释了一句:“钓鱼是没错。你留给传儿的从人四处打听他的来历,我便知道了他是伏蔚的儿子。本想着伏蔚是不是会欢天喜地、大张旗鼓地把他迎回去——若有一个寒江剑派掌门弟子做皇子,他那野心未必不能实现。”
换句话说,上官时宜确实在钓伏蔚。
只是他老人家如此见多识广,也没想到伏蔚胃口那么大。
伏蔚并不稀罕用寄生的方式夺取世外之权,他从前就想杀了上官时宜,误伤谢青鹤之后,更怕谢青鹤找他报仇。所以,他的目的,一直是除掉谢青鹤,诛杀上官时宜。
“他也把伏传当作了钓鱼的饵料。”谢青鹤低声道。
伏蔚为什么要对伏传出手,这件事的逻辑一直理不清楚,怎么解释都有些牵强。
若说害怕伏传查到刘娘子一家灭门的真相,所以抢先出手?
这其实是说不通的。伏蔚这一通操作势若雷霆,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根本不能阻止伏传上京,反而触怒了上官时宜与谢青鹤,连带着束寒云也跟着吃挂落。
陷害伏传,杀死伏传,皆是下下策,必然会触怒寒江剑派。
但,这就是伏蔚钓鱼的饵。
他想钓的,是身中幻毒、不知所踪的谢青鹤!
不得不承认,伏传这只饵确实很好用。
上官时宜用他如愿钓上了伏蔚,伏蔚也用他如愿钓上了谢青鹤。
只是,师父把自己当做钓鱼的饵料,亲爹也把自己当做钓鱼的饵料。这样残酷的事实,叫伏传自己知道了,会是何等重大的打击?难怪上官时宜不许伏传多听,找借口把他支了出去。
“小师弟聪慧勤恳,心性修行都是一流,足以肩负起传承宗派的重任。师父再有多少理由,也该以宗门传承为重,保全小师弟为先。”谢青鹤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委婉了,直指上官时宜做错了。
上官时宜背负双手,缓缓走到窗前,说:“他虽好,不及你好。”
一旦伏传入道,有了道号,就会正式被记入宗门玉牒。掌门弟子的身份就会跟随一生。
一个宗门岂能有两个掌门弟子?伏传入继,谢青鹤就得除名。上官时宜赶在伏传入道之前,把他抛下山,作为诱惑伏蔚的鱼饵,最主要的目的,居然也是逼谢青鹤出山。
第76章
“如今我回来了,师父想如何处置呢?”谢青鹤问。
上官时宜沉默片刻,反问道:“若你处在我的位置,又该如何决定?一边是成熟稳重、完全能够扛起宗门天下的大弟子,一边是年轻幼稚还待成长——究竟会长成什么样,会不会中途夭折意外,谁都无法保证——的小弟子,你会选中谁来做下一任掌门?”
“你把他捡了回来,自认对他负有责任,必要给他承诺好的一切。”
“可是,谢青鹤,你要弄清楚。寒江剑派不是你我的私产,不是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的东西!立掌门弟子也不是诸子分家!口口声声宗门传承为重,你不如好好反省一下,你对伏传那点‘报偿’的私心,是不是已经重过了宗门传承?!”
上官时宜难得一次疾言厉色训斥,谢青鹤也不好再歪在榻上,缓缓坐了起来。
“师父不必拿宗门传承来镇服我。您赶伏传下山的时候,可知道我身体如何?您不知道。若我幻毒攻心早就死在外边了呢?您就这么把小师弟赶了出来,赌我不仅还活着,还有办法疗毒?”谢青鹤问。
上官时宜冷笑道:“你那幻毒只因束寒云。伏蔚早存不轨之心,束寒云跟他在一起十年,前些年还管一管伏蔚的各种恶行,这些年借口闭关修行,明面上是管束不到,实则同流合污。你只要出山来看一看束寒云如今的嘴脸,那幻毒还能害死你,算我上官时宜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师徒两个吵起架来,谢青鹤还守着规矩,上官时宜就直接照着谢青鹤的脸啪啪抽了,简直是哪儿痛抽哪儿。
谢青鹤被师父气得想骂人,好歹记着长幼尊卑,生生把脏话憋了回去。
“好。就算您神机妙算,知道我这‘幻毒’一定能好。可您对小师弟做的事,真能问心无愧么?我对小师弟确有报偿之心。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宗门传承无以为继的时候,是小师弟给宗门带来了传承的希望。您这不就是过河拆桥?!”谢青鹤问。
上官时宜看着他的眼神冷峻无比,说:“前面跪下。”
谢青鹤也不跟他顶嘴,下榻在上官时宜跟前跪倒,静候处置。
“你如今身体不好,我不打你。叫你跪下也不是提醒你长幼尊卑,而是让你好好想一想,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在山野之中养闲了心志,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宗门传承之事,你竟以此为酬,作为报偿让给本不如你的人。宗门传承竟不如你一己私欲?何为公利?何为私益?好好想一想!”上官时宜训斥道。
谢青鹤并不认同他的想法:“师父说我重私欲不重传承,弟子不服。小师弟年纪虽小,已有雏凤之姿,我虽不再肩负掌门弟子之责,依然会效命宗门,听从小师弟差遣。”
“你可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何等荒唐!”上官时宜怒道。
谢青鹤还没回嘴,上官时宜已怒气冲冲地说:“你是首徒,他是末徒。你说你要辅佐他,敬服他,听他的差遣,你是个什么脾性,你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对着我,你都敢悍然抗辩、据理力争,他一个小孩子,在你面前又算什么?!”
“许他掌门之名,窃据掌门之实。表里不清,虚实不明,此乱家之本!”
谢青鹤被训得一愣,连忙说:“我不会……”
“好,就算你不会。你服他,李南风服他吗?陈一味服他么?外门的精英弟子,他差遣得动吗?你当我不知道你叫齐欣然带给陈一味的书信?寒山上下的班底,全都是给你配的,你叫他如何支使差遣?或是为了让他顺顺当当承继掌门之位,再花上二十年时间,把内外门弟子都换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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