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彪形大汉朝着谢青鹤围拢,李钱与卢渊都跟了过来,站在谢青鹤身边。
“寺里的外门弟子?”谢青鹤问。
络腮胡略一皱眉:“尊驾何人?”
“我姓谢。”谢青鹤捧起桌上的时颜魔花,“我要见僧。”
“谢……”络腮胡犹豫片刻,身边人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他顿时脸色大变,神色间变得忌惮而恭敬:“原来是寒山谢仙师。只是我等奉命在此值守,不敢擅离……”
他旁边的虬髯汉子快人爽口,直接说:“僧殿下在宫中,我们又进不去!”
谢青鹤就很意外了。
僧殿下?
他虽几年没下山,江湖上的消息倒还灵通。
天底下只有一座寺,寺无名,只称为寺,寺里准确来说只有两个人,一个大和尚,一个小和尚。
大和尚是师父,小和尚是徒弟。师父自称和尚,徒弟自称小僧。老和尚死了,小僧变成和尚,才会重新收徒。所以,外界所谓的和尚与僧,特指的就是寺里的这一对师徒。
谢青鹤记忆里的僧,应该比他还年轻几岁。肯定不会是一位“殿下”。而且,既然是僧,必然是出家人。殿下则是完全世俗的称呼。僧殿下这么不伦不类的称呼算是怎么回事?
“我见见和尚也是可以的。”谢青鹤说。
上官时宜是少数活了快二百岁的老神仙,辈分极高。释教修性不修命,这一代寺里的和尚,单论辈分算,比谢青鹤矮了不少。只是谢青鹤辈分虽高,年纪不大,提出见僧,是对和尚的客气礼遇。
和尚是寺的“掌门”,上官时宜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僧是寺的掌门大弟子,与谢青鹤身份相当。
络腮胡犹豫片刻。
谢青鹤则满脸含笑,缓缓佩剑。
“大和尚暂住安国寺。”虬髯汉子又一次泄露天机。
“多谢。”
谢青鹤足尖在酒楼阑干上轻轻一点,人已飞出窗外,瞬息间于天际消失。
※
未央宫,宣室殿。
皇五子伏蔚双手轻柔细致地铺开香席,一一摆开香具,欲为皇帝调香。
他的皇父已经有大半个月睡不安稳了。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总是觉得狂躁不安。御医来开了无数个方子,吃了汤药、膏药、丸药,都没什么效用。唯独五殿下调出来的佛香,才能让皇帝舒坦。
伏蔚做这件事的时候,非常虔诚认真。
阿爹睡不着,身体便不好。阿爹身体不好,江山如何安稳?
只要阿爹能吃得下,睡得着,能如常地上朝理政,抚育万民。住在阿爹皮囊里的那个人是阿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有什么紧要?伏蔚俊俏的嘴角微微上翘,温柔又和善。
铺在案上的香料种类繁杂,伏蔚只挑了其中两样,混杂一起,铺在洁白的香灰之上。
明火点燃。
俄尔间就有袅袅香息,在殿内升起。
一直喘粗气的皇帝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变得悠长稳定,再片刻,闭目小憩的皇帝眉目舒展,缓缓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皇父万岁。”伏蔚离席上前,额头抵在榻前的地砖上,姿态无比谦卑。
众人皆知,皇帝近年来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动辄呵斥行罚,一天杀上三个宫人也不奇怪。便是一直被皇帝宠爱倚重的皇子们,也是动辄得咎。
如今这个皇帝却有一把好脾气,看上去满面春风,无比和缓。
“小儿上前来。”皇帝说。
伏蔚膝行上前,倚靠在皇帝膝上,轻声说:“皇父此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好藏了十多年的心肝宝贝徒儿来龙城了。”皇帝轻轻抚摩伏蔚的脸颊,就像是在逗弄自家的宠物,亲昵又不屑,“是你让旧怨去寻他晦气?”
“他怀里抱着时颜花,”伏蔚颇不服气,“是他要来寻我们晦气。我不过是称量称量他。”
话音刚落,皇帝的手已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看着他呼吸截断,面目充血。
一直到伏蔚翻着白眼马上就要陷入昏迷,皇帝才缓缓松开了他的咽道,恢复了他的呼吸。伏蔚伏在地上将息许久,皇帝却似没事人一样,淡淡地说:“我要他。”
伏蔚霍地抬起头。
“他是天生的魔种。”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底闪烁着兴奋与喜爱,“我见他堕入魔障,太妙了!第一世杀祖父,第二世杀自己,这个谢青鹤……天生无法无法,无知无我。他是天魔,与你们这些被世俗捶打成渣、无奈怨恨堕落的渣滓不同,他才是真正的魔。”
“我必得到他。”皇帝兴奋地攥紧了拳头,“他才是我一生的知己。”
“若得他相伴,抵得过魔穴中所有堕魂。我愿将所有堕魂释放!”
伏蔚微微撇嘴,口中温柔:“我也见了他入魔的全过程。他不像是正道修士,可也不像我们魔修啊。观他心志,不从俗流,自成一派,倒也圆转无暇。若要引他入魔,只怕并不容易。”
皇帝笑道:“所以我来找你。”
伏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微微偏过头。
皇帝弯腰将他从地上扶起,搂着坐回榻上,轻轻给他揉了揉脖子上的指痕,说:“小儿还与皇父记恨不成?一时失手伤了你,阿爹也心疼。”
伏蔚仍是偏过头:“哼。”
皇帝给他揉了好一会儿脖子,他才说:“皇父要儿臣做什么?”
“阿谢如今心中最牵挂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上官好,一个是他的师弟束寒云。我知道你已经潜入了束寒云心魔深处,”皇帝摩挲着伏蔚的后脑,眼底闪烁着极其强烈的贪婪与强占情绪,“你努力一些,尽早控制他的心神……”
如旧怨魔尊一样,伏蔚想要侵占一个人的心神,也必要找到对方与自己相同的遗恨。
他通过时颜魔花寻到了束寒云,与束寒云神魂相通,对束寒云甚是喜爱迷恋。如今被皇帝强令蛮横控制束寒云的心神,他也不大乐意:“若我强行催使,不是他心内自发,只怕以后警惕抵抗,反倒不能使他堕入魔道了。”
皇帝只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后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后颈被捏得稍微有些疼。这绝对是威胁!伏蔚勉强一笑:“我……试试。不过,您究竟想让他做什么?突然翻脸不与谢青鹤好了?或是刺杀谢青鹤?”
“真是个蠢孩子。”皇帝拍拍他的脸颊,“上官好才为了他们的事鞭挞过束寒云。束寒云既然心爱阿谢,为了与阿谢在一起,不被上官好反对,他会做什么事呢?”
伏蔚笑道:“杀了上官好。”
“上官好号称天下第一,束寒云怎么才能杀得了他呢?”
“偷袭。”
“既然明白了,那就尽早去办吧。”
“儿臣遵旨。”
第20章
安国寺是龙城方圆八百里内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皇家后妃公主常常前来礼佛,越发使民众深信此地香火灵验,每到安国寺对外接纳信众香客的日子,整个素心坊都人流暴增,车水马龙。
谢青鹤从酒楼离开之后,寻到安国寺前,才知道自己在酒楼竟然度过了整整四天。
他初来龙城的时候安国寺尚在封庙期间,四日之后的今天,已经轮到了普通香客进殿拜谒烧香的日子。整条街上到处都是赶着上香吃斋的民众,倒也方便了谢青鹤随意进出。
看着提着香篮素油络绎不绝的人群,再想想寒江剑派小猫两三只的冷清,谢青鹤也叹了一口气。
信众香客膜拜释家是有道理的。唤一声阿弥陀佛,可往极乐世界。屠夫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岂不比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多半还修不成仙的修家方便多了?
空着手上门也不像样,谢青鹤在街边提了一篮香烛素油,还想采买鲜花时,临街的商贩很奇怪:“客官不是有一盆花了么?”探头将他抱着的时颜魔花瞅了一眼,更奇怪了,“这花也不似睡莲,怎么开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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