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在苗疆看不见未来。
恰好紫竹山庄传来花清的婚讯,伏传便离开了苗疆,去参加花清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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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与沔城苏家的三公子是娃娃亲,婚事曾一度搁置,两家都不怎么热衷。
原因在于花清小时候长得甜美,性情温顺,苏家长辈才愿意娶她。哪晓得花清越长越彪悍,性格朝着冼夫人与白如意那个方向发展,没有半点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可把苏家人给吓死了。恰好白如意与陆琳和离归家,苏家更是忌惮不已,假装没有这门婚事。
后来花清随冼夫人去了寒山,在寒江剑派的知宝洞内进修,又与伏传结识,成了朋友。
这就使得花清的身份水涨船高,苏家的态度陡然大变,对花清又热情了起来,一连几年都在催着要履行当年的婚约。苏三长得好,模样俊俏,口甜舌滑,把花清哄得神魂颠倒,撑了好几年,如今花清也二十出头了,再不出嫁就是老姑娘了,终于点头下嫁。
晏少英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苏文载跟他爹一样,只会打嘴炮。当初他阿爹就跟着白师姐屁股后边跑,搞得满江湖都是他跟白师姐的糟烂传闻,白师姐才会跟陆大哥和离!现在他又来祸害小花儿!他要是真心待小花儿,前些年怎么不提婚事?”
颜宝儿则持不同意见:“男人都是不中用的。苏三好歹长得好看,又会讨好。若是过得好,这辈子就过了。若是过得不好,咱们跟白师姐一样,和离就是!反正这美男咱也睡了,逢迎咱也吃了,就苏三那张脸,那体格,生个宝宝应该也挺好看健康——小师兄,咱们以后去替花清抢孩子,你会帮忙吧?”
伏传冷不丁就接了这么一个活儿,细想一想,他与花清才是朋友,苏三是谁?不认识。世人都认为孩子必是父家的财产,伏传有了与刘娘子相处的经历,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点头说:“帮。”
晏少英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跟她一样啊?苏文载不能嫁!”
伏传看了看那边的花清。
花清正在绣嫁衣,听着几个好友在身边吵架,她满面春风,充耳不闻。
人家自己愿意嫁,旁人岂能置喙?
从花清的住处出来,紫竹山庄春光正好,伏传想去散散步,便让安安独自回院子休息。
安安也是大姑娘了,每个月都有女孩子才有的烦恼。只是这事害羞,安安从不声张。伏传也不必她主动就心知肚明,修行之人,嗅觉听觉都远超常人,每到这时候就会让安安多休息。
安安离开之后,伏传沿着紫竹山庄的竹林往外走,太阳晒在身上,使人慵懒无比。
离了苗疆那一潭泥沼,耳畔只有几个小朋友熟悉的争吵与笑闹声,整个人都似放松了下来。
伏传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晒着太阳,呼吸着清新的水气,意识放空。就在此时,远处木桥上有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飘落,轻盈得宛如一瓣竹叶。
万籁俱寂之中,只有这么一道会动的身影,自然吸引了伏传的目光。
这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那感觉有些熟悉。
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看着二十七八岁的青衣剑客,穿着锦衣,手携长剑。
之所以觉得熟悉,大约是惊鸿一瞥时,那人的侧影与谢青鹤有两分相似。如今那人已经在桥上站稳,伏传再看一眼,就找不到那一丝潇洒的来处了。换言之,看着不像谢青鹤了。
平时伏传也不会将普通人与谢青鹤联想起来。
毕竟,以谢青鹤的神采风度,世人若有三分与他相似,就足以称得上一等风流。
就因为那人飞身落在桥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儿像谢青鹤,这就拉高了伏传的期待。
这会儿认真一看,伏传脑子里全都是挑剔与嫌恶:腿比大师兄弯,腰比大师兄粗,肩膀比大师兄熊,胳膊居然有赘肉?!好好站着不行么?为什么缩着脖子苟着背?那脖子就不能行了,肯定不爱抹面脂,还有一颗痣!大师兄也有痣啊,大师兄的痣长在手心里,小小的一点儿,可漂亮了。
“在下苏文阁。敢问可是寒江剑派伏公子?”青衣剑客浅浅一笑,自认这俘获了万千少女芳心的笑颜风度翩翩,自然带出了几分对皮囊的自信与骄傲。
伏传客气地还礼:“正是。你是苏文载的兄长?”
苏文阁略有几分不适应。因为伏传的口吻,就像是在跟晚辈说话。
最让苏文阁难受的是,论江湖辈分,他还真的就是伏传的晚辈。伏传是谢青鹤的师弟,与苏家家主平辈论交,苏文阁直接就成了孙子辈。普通门派还可以说各自论各自的,寒江剑派不一样啊,当今江湖,谁敢把伏传当年轻弟子对付?
“是。我是文载的兄长,明日之后,也是花女侠的兄长。”苏文阁还是想给自己找补回来。
伏传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是想和自己平辈论交。他对此没什么异议:“恭喜苏兄。”
“多谢伏公子。此次我家与紫竹山庄联姻,确是大喜事。春光明媚,伏公子可是外出踏青?苏某也正想出门散一散,可否与伏公子同行?”苏文阁这话说得比较无礼,可他表情诚挚,看上去又使人不忍责怪。
伏传心中又批评了一句,这么大年纪了话都不会说,想跟我出去玩,好歹确保不会被我一句话拒绝吧?我居然觉得他有些像大师兄。怕不是多年没见大师兄,想得走火入魔了吧?
“我出来得够久了,正要回屋休息。春光明媚,就不耽误苏兄了。”伏传含笑告辞。
苏文阁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口回绝,伏传说要回去休息,他就只能施礼:“伏公子慢走。”
回到熟悉的院落,伏传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着太阳。
安安坐在他身边绣帕子,问道:“少爷,你有心事?”
“嗯。”伏传承认。
“需要安安帮你参详一二么?”安安问。
“不需要。”
“哦。”
伏传想明白了。
他在外流浪了三年时间,该懂的事都懂了。
谢青鹤不肯接受他的爱慕,是因为谢青鹤觉得,他见识的人不够多,没有见过更多的选择。
他也认同这一点。所以,在外游历的时间里,他总是很用心地去交朋友,去认识谢青鹤口中最喜欢谈论的“同龄人”。可是,不管是男人女人,十五六岁的,十七八岁的,二十出头的,聪明的,老实的,活泼的,沉稳的,大方的,害羞的……他见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
感觉……也就那样吧。
他没能找到那种想要亲近,想要携手一生的对象。
伏传不觉得大师兄会错。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见的人还不够多,交的朋友还不够深入。
直到今天,在那座木桥之上,他看见了苏文阁。
他突然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他认识的所有人,在他的心目中,都没有资格与大师兄相比较。
谢青鹤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标准,他知道没有人能比得上大师兄,从来就不会把“潜在对象”去和大师兄作比较。
惟有今天这个意外,彻底惊醒了他。
他主观意识上不将认识的人去与大师兄比较,可他的潜意识不会欺骗自己。
那些人……都不如大师兄好。
没有大师兄成熟稳重可靠,没有大师兄英俊潇洒好看,没有大师兄宠爱自己呵护自己,更加不必去说他们的身份地位修行……可有一点儿比得上大师兄的脚趾头?
一开始就把眼光放得这么高,哪里还看得见地上的尘泥?
根本就不会有结果的。
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安安。”伏传突然说。
安安抬起头来:“少爷要喝茶吗?”
“等清姑娘的婚礼结束了,我带你回寒山,去拜见大师兄和师父,好不好?”伏传问。
安安温顺地点头:“好呀。那我给大师兄老爷和师父老太爷绣个荷包吧?”
我是少爷。
大师兄是老爷。
师父是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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