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蓝鹊寨有朝廷撑腰,二来蓝鹊寨有一脉巫女传承,就是当初黔兴王迎娶的苗女,乃是一位古老巫血的传人。相传巫女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没巫女的寨子不敢打有巫女的寨子,小巫女的寨子不敢打大巫女的寨子……蓝鹊寨的巫女传承非常古老牛逼,一般老寨不敢去冒犯。
这也是乾元朝各路排挤之下,蓝鹊寨依然能艰难存活下来的原因。
忽芗人也不是纯正的苗人,对本地巫女的传说并不深信。日子好过的时候,不惹就不惹呗。如今日子不好过了,前狼后虎,只有蓝鹊寨像头肥羊——会巫术的肥羊?快别把人笑死了吧哈哈哈。
不信邪的忽芗人就不怕巫女,他们率部打了过来,顺利打下了蓝鹊寨。
“也没有被巫女咒死嘛哈哈哈哈。”庆功宴上,忽芗人欢声笑语。
战后的庆功宴通常是罪恶的狂欢,饮酒,吃肉,杀俘,奸淫。大寨里酒肉香气与血腥味混杂一起,燃烧的脂膏与木材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烟气。忽芗人残忍癫狂的大笑中,偶尔能听见蓝鹊寨俘虏的惨叫与女奴的呜咽。
遍地血污与空中飘浮的残忍杀机,使得云朝有些心浮气躁。
他太熟悉这种场合了。
尸山血海,命如草芥。
走进大寨的时候,云朝看见一个健壮的忽芗人将出逃被捉的女奴踩在地上,手持细长的苗刀,似乎要割去女奴的脚筋。他想起自己被傀儡时的记忆。一阵心烦意乱。
刷地一剑。
云朝的剑很快,收剑归鞘时,剑身甚至不曾沾上血。
被踩在地上的女奴突然有了一种走在暴雨中的感觉,回头一看,踩着她的忽芗悍卒脑袋没了,颈项正疯狂喷射出鲜血,如暴雨般落在了她的背上……
在场所有忽芗人都围了上来。
云朝不得不将围上来试图弄死他的悍卒清扫了一遍,百人之中,顺利揪住了忽芗人的头领。
“我要找个人。”云朝说。
依行贠屏住呼吸感知着揪住自己的那只手,冷如霜雪,宛如死人。
已经有忽芗人被云朝的剑术吓破了胆,用土语狂喊道:“巫女的报复!巫女的诅咒!他是巫女的使者!”
“泥腰早谁?”依行贠庆幸自己听得懂中原话。
云朝将伏传的身高模样特征都描述了一遍:“我知道你们没有见过他。你们负责帮我找他。”
以忽芗人如此残暴的作风,若遇见了伏传,后果根本不必多想。伏传或许不会插手苗寨之中的战争,可他绝不会坐视杀俘奸淫之恶行。
“间锅。”依行贠一口咬定。
云朝就震惊了:“见过?在何处?”
依行贠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最终挤出三个字:“通天树。”
“说清楚!”云朝猛地一拍手,依行贠脑袋撞在墙上,顿时鼓起好大一个包,眼神迷离。
眼见云朝眼神变得冰冷,依行贠不敢装晕,只好用他蹩脚的中原话,给云朝讲了所见所闻。
原来忽芗人行军前来偷袭蓝鹊寨时,路上还真就不巧遇到了伏传。
伏传带着安安同行,知道苗疆域内不安全,从不会让安安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忽芗人悄默默行军时,目睹了伏传用小石子打山鸡野猪的绝技——马上确定,这个周人惹不得。
原本想抢了安安当女奴的忽芗人顿时老实了下来。
他们在伏传面前露出极其老实憨厚的嘴脸,招待伏传与安安喝酒吃肉,晚上在篝火边给伏传讲自己祖上也来自中原,不幸战败沦落苗疆……次日分别之时,依行贠还把自己族内的衣饰送了一套给伏传,说是做个纪念。把伏传哄得那叫一个踏实,只觉得又遇见了一支热情好客又和善的苗裔。
“他去砍,通天树。”依行贠把自己套出来的话,转述给云朝。
云朝松开揪着依行贠脖子的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说:“我去通天树找到了人,会来看看你是否听我的话,放了俘虏与女奴。我去通天树找不到人,也会回来,看看你的脖子有多硬。”
依行贠打了个哆嗦,强调说:“罢甜置钱。”
八天之前?这是怕伏传改了路线,云朝扑了空,回来找他算账。
云朝看他一眼,足尖在阑干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似扑入了明媚的太阳之中,消失不见。
※
云朝在通天树没能找到伏传。
然而,古虬巫女显灵的消息,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苗疆。
黑如永夜的长袍,白如冰雪的俊容,快得像是光线的利剑,飞入阳光中消失不见的轻功……传闻中,这是古虬巫女的新使者。他太厉害了,独自一人打败了忽芗人的亲卫队,差一点就杀了忽芗人的头领,狡诡奸诈的依行贠。
与此同时,另一个传闻也在悄然传播。
古虬巫女也在澜山南显灵了。
她的另一位使者,手持长枪,颜如金童,一夜之间袭杀了忽芗城寨的所有悍卒。
※
“你这样污我名声,从此以后,不要再说做我朋友!”伏传怒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异族打扮的少女,被他骂得眼眶泛红,哽咽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待我夺回了蓝鹊寨,打走了忽芗人,我就替你澄清此事。你不要生气,继圣哥哥……”
“你可闭嘴吧!我今年十七,你今年二十一,谁是谁的哥哥?”伏传将正在看戏的安安扶上马背,又将包裹长枪挂在马上,一手拉住缰绳,就要离开。
那异族少女跟着拉住缰绳:“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伏传怒道:“我管你怎么办?快放手!”
“哥哥喝了奴兮的相知酒,就是奴兮的知己,怎么能如此绝情呢……”异族少女掩面欲哭。
“石步凡你闹够了没有?再装女人我一枪捅死你!”伏传气得去拉安安,安安不大好意思,还是遵从他的命令,从马背上伸出一只脚,噗地踢了那异族少女一下。
哪怕是个男扮女装的“少女”,伏传也不能亲自动手,气急了只能借安安的脚。
哪晓得那“少女”也是个无赖,干脆往马前一躺,牵起裙子摆好姿势:“你要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二大爷。”伏传示意了一下。
安安熟练地抓住马鞍,二大爷纵身一跃,直接从那“少女”身上跃了过去。
傻了吧!伏传掏出一个糖块奖励二大爷,二大爷嚼着糖块,踢踢踏踏前行。
躺在地上的石步凡坐了起来,看着二大爷的身影目瞪口呆。安安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石步凡一个激灵,爬起来追了上去:“继圣贤弟……”
“滚!”伏传态度坚决。
“对,我不是女儿身,可我俩志趣相投,喝酒聊天,难道就不能做朋友了吗?”石步凡追着纠缠不放,“忽芗人势大,如今我也只偷了他的老巢,依行贠带着八百悍卒在我们寨子里烧杀抢掠,我如今手里只有一百二十个人,能不能守住南寨也未可知……”
石步凡是蓝鹊寨的现任“巫女”。
巫女以母系相传,传女不传子,很容易断去传承。就如石步凡这一代,上任巫女生育时难产而死,只留下他这个男婴,根本来不及诞出下一代巫女。
恰好他出生的时候,又是乾元朝末期,蓝鹊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
若蓝鹊寨失去了巫女的传承,不再具有神秘的威慑力,蓝鹊寨很可能会在倾轧中消失。
寨主只得宣布新一代巫女诞生,将石步凡自幼充作女子教养。他打小就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儿,言行举止,神态风韵,没有半点男子气息,直到十多岁开始发育,他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男人。
石步凡前半辈子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女人,后半辈子则被迫与自己的男性特征对抗,努力遮掩,努力去装一个纯粹的女人,他吃药,阉割,用尽了手段,终于使自己看上去也像个纯然的女人。
可惜,他瞒得过普通人,瞒不过已经入道的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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