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粱安侯府的援军起码还得三日才能赶到,潜伏在暗处的杀手不知道还有多少,韩琳重伤之下到了屏乡养伤,也得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才好为未来打算——阿福进城调查端的时,谢青鹤还没有要求马上离开屏乡,韩琳伤势又重,还真打算在这儿窝到援军来接。
按照阿福的说法,苏梧友与苏时景是相依为命的父子俩,且苏梧友对儿子非常看重疼爱。
——苏梧友刚刚搬到屏乡时,乡下就有媒婆来试探。苏梧友年纪也不大,家底在乡下算是殷实,还有个城里的大家族倚靠,能认字写字,那就是不得了的人了,不少乡下姑娘都想嫁。
苏梧友的态度就很坚决,表示娶妻是为了绵延后嗣,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不会续娶。
如韩琳这样出身的贵公子,很难不被父亲的三妻四妾所搅扰。
他母亲卫夫人已经算是肚皮争气很会生儿子了,照样抵不住父亲后宅的莺莺燕燕们一个接一个地生下庶子庶女。文官还有礼教身份压着,粱安侯是个武将,养儿子跟养兵一样,越多越好,且只看智慧勇猛,并不看重嫡庶。
后赵的贵妇们,通常生下三五个孩子之后,就会故意避宠养身,不再继续生孩子了。
粱安侯府的后嗣生态太恐怖,卫夫人为了给长子更多的臂膀,四十高龄还在与十几岁的小姑娘争宠生子,大夫几次劝说不宜再生产,卫夫人也坚持要继续生,使韩琳伤感又悲痛。
似苏梧友这样看重独子的慈父,韩琳真是从未见闻,深为感动。
可是,苏梧友是慈父,苏时景却没有几分孝子的样子啊?
前日苏梧友的腿就摔断了。
苏时景去县上请大夫,发现城门关了,也不见他在城外等候,转身就跑回屏乡。
路遇韩琳之后,苏时景完全可以蹭韩琳的马车进城。他并不曾央求过韩琳帮忙进城找大夫,而是拿着韩琳给的银子,骑着马回了家,就这么让断腿的苏梧友又等了一宿。
昨日又进城请大夫。救韩琳那是飞电给的意外,不算苏时景的锅。可是,救了韩琳之后,他也是不紧不慢的,还先去别处转了一圈,给韩琳抓药买疗毒的材料,最后才去抓了个大夫,带回屏乡给苏梧友治腿。
——这就很说不通了。他能替韩琳治捅穿胸口的刀伤,能疗毒,可见内外伤处都很精通。
那为什么他可以替韩琳治伤疗毒,却对苏梧友的断腿置之不顾呢?
若阿福没有殷勤些,让大夫重新抄了一份方子,去给苏梧友捡好药带回来,这个不孝子还打算今天再去县城给亲爹捡药吃呢!
“他没打算给亲爹捡药吃。”韩琳纠正了阿福的说法,“他打算把亲爹丢到苏家门口。”
阿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丢?”
谢青鹤已经把苏梧友的各样细软都收拾在一个小包袱里,用布绳绑在他的胳膊上。里面有分家得到的田契,正住的院儿看着比隔壁家气派,其实也不值什么钱,自然是没有契书的。
另有苏梧友攒下的一些银钱,以及前天韩琳给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全都在苏梧友身边包着。
“阿福管家,可否来帮一把手?”谢青鹤来书房招呼。
阿福连忙换了笑容,去帮他把苏梧友搬上了马车。
韩琳出行的马车比较低调,那就不可能非常宽敞,躺下两个成年男子还是可以的。苏梧友一直都在昏睡,为了给自家世子爷腾出更大的空间,阿福很狡猾地把苏梧友往里凑了凑。
哪晓得阿福才把苏梧友安置好,谢青鹤已经把书房里那几本书撞进塞了绸被的箱笼里,丝绸被面也是这个不富裕的家庭难得的珍物了,谢青鹤也不打算帮苏梧友浪费了,全都装上。
“这几个箱子也上车。”谢青鹤说。
阿福就不大乐意了:“小爷,车子就这么大,箱笼上去了,我们家四爷……”
韩琳休息的被窝是铺在箱笼上的。这会儿箱子都被抬出来了,韩琳自然也没了休息的地方。让阿福觉得很惊异的是,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世子爷,今天居然能自己站住,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我没事,你把箱子堆起来,给我留个座儿就行。”韩琳知道自己的野草地位,非常谦卑。
阿福对那个半大小子非常不满,不过,那是韩琳的救命恩人,韩琳又表现得非常客气,阿福依着主人的态度,也只得对谢青鹤的各种奇葩指挥憋闷服从。
箱笼装好了,车厢被塞得满满当当,韩琳果然就只剩下一个座儿,还被安排坐在箱子上。
伏传已经把鸡舍里的鸡鸭都捆了起来,轻车熟路地挂在了马车上。
阿福脸都青了。
伏传安慰谢青鹤:“咱们骑马。”
除去拉车的两匹驽马,还有两匹骏马,伏传想得挺好,可以与大师兄各自骑乘一匹。
哪晓得准备上鞍的时候又出了意外。
飞飕受了伤,它自己对上鞍没什么抗拒之心,也很喜欢跟人一起驰骋的感觉。但是,它是个有妈妈的孩子。飞电护崽儿,坚决不许给飞飕上鞍,阿福拿着马鞍靠近飞飕,就会被飞电尥蹶子。
阿福驯养马匹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倔性儿,转身就要把飞电拴在远处,非要给飞飕上鞍。
谢青鹤安抚住飞电,说:“我与小草身量轻,共乘一骑罢。它是爱子心切,何必为难它。”
阿福看了谢青鹤一眼,放弃了为飞飕上鞍。
谢青鹤便与伏传共乘一骑,伏传虎口上还有燎出水泡的伤处,谢青鹤控马徐行,二人靠在一起,说着话儿往村外奔去,飞飕则乖乖地跟在飞电后边,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非常清脆。
阿福坐回车辕上,一扬马鞭,驱车跟上。
“看不懂。”阿福轻声说,“对亲爹毫无亲近孝顺之心,对畜生反倒能同理共情。”
韩琳看了昏睡不醒的苏梧友一眼,说道:“那你可知道,昨夜他俩在院儿后埋了七个人?”
阿福霍地转身:“昨儿有夜袭?”
“三个甲字顶尖的好手,剩下四个也有乙上的资质。那叫小草的少年就拿了一根烧火棍,全部撂在了院子里。拿的是烧火棍,使的是当世一流的枪术。你说,这身本事哪里来的?”韩琳轻轻捂了捂自己胸口的伤处,想的却是,谢青鹤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是从哪里来的?
“这少年也是没来历的。”阿福说。
他昨夜去城里调查苏家的来历,却不知道草娘是苏梧友刚买回来的丫头,自然打听不到来历。
偏偏伏传刚到家就换了男装,小丫头也还没有长出女性特征,看着就是个纯然的少年模样。草娘变成了草郎,那就更加弄不清楚来历了。
两人没有再讨论下去,可心里都有了一个揣测。
那就是……死去的许娘子,肯定是个关键人物!
她应该是什么神秘组织的成员,脱身嫁人之后,还是把自己的一身绝学传给了儿子。至于那个小草,很可能是许娘子的徒弟或者亲戚什么的,也可能是同一个组织的人。
“以后说话,再小心一些。”韩琳叮嘱道。
阿福谨慎地点点头。
因防着不知道会从哪里来的追杀,阿福一路上都很小心,架不住挂在车上的鸡鸭老扑腾。
那鸡鸭都是直肠子,吃了就要拉,没得憋住的时候。韩琳坐在马车上,完全体会到了当初谢青鹤的悲惨处境,车还没到县城,韩琳的脸都快要变成铁青色了。
伏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时代的县城,看着破败的街头,衣衫褴褛的百姓,心情不好。
战乱频仍数百年,后赵皇室除却开国两代英主之外,余子碌碌,都不大成气候。也就是乱了太长的时间,人心思归,无力生变,才使后赵皇室勉强维持着统治。丁口少,徭役多,百姓苦。
谢青鹤入魔经历太多,早已经习惯了,伏传却是生在“盛世”的幸福一代。
他是真的没见过这样凋敝破败的城池。
——这也算是县城?
“桥头有一家卖偃月馄饨的摊子,这时候该出摊了。我带你去吃一碗。”谢青鹤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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