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谢青鹤这样爱端着架子的大长辈,肯为了使他宽心,自爆短处,自承难堪,就足见诚意了。
“不要再想配不配的事了。你看师哥是个肯吃亏的蠢人么?你若是不够好,与你在一起,若不是师哥占了便宜,师哥怎么肯答应呢?与你说过许多次,你只管修行,每日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别的什么都不必去管。”
谢青鹤摸摸他的背心,柔声说:“如今大师兄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大师兄都喜欢你。”
伏传听得懂谢青鹤话里的暗示。
谢青鹤喜欢人是很挑剔的,要性情长相都符合他的喜好,还得对他忠心耿耿,十分听话。
但是,一旦被谢青鹤喜欢上了,彼此有了深情厚谊,曾经的标准就不重要了。只要不是像束寒云那样行差踏错且绝不回头,哪怕性情坏了,长相毁了,不再殷勤听话,他也会凭着感情一直宠爱着。
既然喜欢你,就会纵容你,希望你活得纵情恣肆,无法无天。
——就像二师兄那样。
大师兄这样的骄纵,绝对会把人溺杀。
伏传非但没有感觉到甜蜜与欢喜,反而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恐惧。
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也许大师兄根本就不懂如何去爱人。
如果不是谢青鹤这样毫无底线的纵容,束寒云会有恃无恐一步步滑向深渊么?直到束寒云“死”在伏蔚的皮囊之中,他都没有怀疑过谢青鹤对他的感情。从始至终,束寒云都在恃宠而骄。
若当初大师兄严厉管束二师兄,会有后来之事么?
若大师兄与二师兄不曾有私情,仅以师门兄弟的身份相处,二师兄会有一步步行差踏错到无法回头的机会么?想想谢青鹤如何处置李南风!刚有生乱的苗头,马上就被谢青鹤扼杀在源头。
谢青鹤处置李南风如此雷厉风行,实际上也是对李南风的保全。
如今……
我就处在二师兄的位置上了。
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大师兄都不会怪罪我。就算我犯下了翻天的罪行,大师兄也会尽力保全我。因为大师兄心爱我,他舍不得见我受委屈受伤害,哪怕是我先犯了错,他也不能容忍我吃亏。
若大师兄只是个没本事的凡夫俗子,这也罢了。
可他不是。
他有如此大的能量,他又愿意如此宠溺。
这就太可怕了。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么?”谢青鹤非常意外。
他自认为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感,没有半点做作欺哄,应该能让小师弟宽心了吧?怎么小师弟的表情那么一言难尽?仿佛他说的不是情话,而是凶神恶煞撂了狠话,威胁要把小师弟大卸八块。
“没有哪里不对。”伏传也不傻,怎么可能跟谢青鹤提束寒云,“我去看看饭好了么。”
大师兄喜欢溺爱,他自己持心端正就行了。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大师兄跟小时候一样,天天教他什么是善恶是非?束寒云自己本性不善,也不能因为大师兄溺爱他,就把责任怪罪到大师兄头上。
大师兄虽然有点“爱之不以道”的毛病,可是,那么喜欢宠宠宠的大师兄,他不甜美吗?!
伏传奔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在谢青鹤嘴上舔了一下。
甜的!
又甜又美!
※
伏传顺利入道之后,就开始筹备择徒传功之事。
在贫民街巷转了大半年,他已经有了许多人选,有好几个都已经事先知会过了,只等着正式收徒。周家四口是相识于微时,自然是最亲密的内门弟子,新收入的这批人就不同了,收入门中之后,还得再看资质和心性,再决定是直接外门放养,还是往内门培养。
这日伏传就是去王寡妇家里谈入门之事。王寡妇就是曾被婆婆吐槽刁馋的儿媳妇,结果伏传没有看重那婆婆,反倒是觉得王寡妇资质心性都不错,何况,寡妇没有家累,日后招用也方便。
要说这事不讲人情,那也不是。王寡妇跟三娘曾是闺中密友,伏传给走了后门。
“我已与她说好了,日后得空就来家里帮忙,她是个手脚伶俐的女子,很能干的。”三娘提着篮子打着伞,跟在伏传身边,给自己的老姐妹说好话。
伏传正在点头,两人说话间转道长巷,远远地听见有人跌足奔来:“小菩萨,小菩萨救命!”
三娘提起裙摆,一脚将那奔来的小子踢开,皱眉道:“不许嚷嚷。什么事?”
三娘修行也有大半年了,离着入道筑基还早,反应力道都比常人好上许多,等闲七八个壮汉不是她的对手。最初这片街巷里还有人想欺负年少清秀的伏传,三娘手持药篮以一打十,一战成名,如今她往伏传身边一站,没人敢近身。
那小子也是熟人,在附近街面上混饭吃的小混混,名叫小狗。
小狗脏兮兮的身上都是血,张皇地说道:“我……我刚才在鱼蛋他娘的铺子后边,就一个穿绿衣的官人扶着墙走进来,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倒在地上……他,他可是个官儿啊……”
伏传知道小狗说的那个地方。
鱼蛋娘做着半掩门的生意,贫民街巷的人对他娘俩都很不齿,然而,这年月卖皮肉总归还是吃得饱饭,许多去光顾的买主若是没有铜板,带些吃的喝的,鱼蛋娘也会接下生意。
鱼蛋娘心肠也不错。到了饭食搁不住的月份,她与儿子吃饱了,就会把剩饭菜放在屋后。
小狗说去鱼蛋娘的铺子后边,应该就是肚子饿了,去找剩饭吃。
“我去看看。”伏传吩咐三娘,“你回家去把我的针具拿来,若是大师兄过问,你把事情告诉他,请他也来一趟。”
小狗为什么惊慌失措来找人,因为,这件事非常严重。
——穿着绿色官服的官儿,哪怕是个小官,那也是官身。人倒在了鱼蛋娘的铺子后边,首先就和鱼蛋娘脱不开干系。这年月的衙门可没那么讲道理,牵扯进衙门,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若是搞不清楚这倒霉官儿究竟是怎么受伤的,或是干脆死掉了,鱼蛋娘也别想活着走出牢狱。
贫民百姓的性命,不是命,无非草芥。
三娘提着药篮就匆匆忙忙往家里奔,伏传也跟着小狗往鱼蛋娘的铺子跑。
得亏这日穿着轻便的道袍,小狗跑得快,伏传脚程更快,赶到地方时,那小官还有一口气在。
倒不是小狗看错了,真的是个官身。伏传见他肚子上扎着匕首,鲜血将袍子污了大半,心下一沉。这匕首必然是伤了内脏,里边有出血的地方,事情就很麻烦了。得亏现在入道有了真气能用,也不必等着银针过来,直接用指尖在那伤者的胸腹处疾点数次,强行阻止了气血运行。
更进一步的处置,伏传手里没药没医具,也根本做不了了。
鱼蛋娘带着鱼蛋站在后门口,脸色煞白:“小、小菩萨,他可……不会死吧?”
伏传手上都是血,在伤着颈上按了一下,摇头道:“不出意外,死不了了。”
没多会儿,大郎和二郎就跟着三娘奔了出来。见伏传回头张望,二郎说:“大师父说,这事交给咱们处置就行了,实在处置不了,他再来看看。”
伏传就站了起来,说:“得回家去收拾。这里不敢拔匕首。”
大郎把药箱拿出来,说:“药都带了。”
伏传也不觉得他俩顶撞,旁站一步,任凭他俩忙碌。
两人摸摸索索检查了一遍,还是得向伏传低头:“小师父,只怕得抬回家去。”
伏传点点头:“抬吧。”
鱼蛋娘连忙说:“可以拆我家的门板。”
大郎与二郎已迅速组装好担架,把伤着挪了上去,默契地将人抬了起来。
伏传安慰她:“放心吧。”
鱼蛋娘哪里放心得了,将房门锁上之后,把鱼蛋牵在身边,一路尾随跟到了伏传居住的小院儿。
这地方已然是个不可侵犯的传奇,不少人会跑来摸院门口的石头,迷信这里院儿的围墙石头都可以治百病,哪儿疼哪儿病就蹭哪儿,二郎还曾经捉到一个在门口蹭唧唧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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