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断定,伏传曾经在这个山洞里待过一段时间。
否则,哪个意外跑来山洞里居住的野人,能随手拿出这么漂亮的瓷碗?还有精磨的面条。只可能是伏传从祖师爷空间里拿出来的。
与他同在山洞的,很显然还有石步凡。
这里有两个人短期生活的痕迹。
那时候恰好是夏季。
雨水充沛,野草漫长。
除了山洞里的痕迹,外边行走的痕迹早就被植物的生长彻底遮掩了。
谢青鹤在山洞里转了一圈,看着深草野覆的深谷,心中生起一丝茫然。
伏传肯定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可是,他被人追杀,掉下深谷,如今看来也离开了深谷,那他去哪儿了呢?
如果真有“强敌”追杀,他为什么不回寒山?
……因为我?
谢青鹤站在潮湿阴冷的山洞里,看着那长着霉斑的残留炭火,心想,宁可窝在这种地方,也不回寒山找大师兄么?就因为……那包药茶?以后就不能再抬头看我了?
谢青鹤离开深谷之后,独自回了寒山。
外门弟子仍在江湖上四处打听伏传的下落,谢青鹤回观星台隐修,不再过问此事。
一直到四个月后。
伏传突然现身扈水宫,打算取回藏在思亲堂的剑魂,被李伯告知:“少东家,云大爷来找过您!嗨呀,现在都在找您!大掌柜都急疯了!”
伏传脸颊削瘦,看上去略有些憔悴,怔怔地回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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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李钱暴跳如雷,“消息都不留一个!不知道家里会担心?”
伏传只好赔笑:“从前也没见您这么着急啊……”
“从前你就在眼皮底下转!有点什么事,马上就能知道。你看看你弄出多大的阵仗?仙长为了你二十天跑遍了所有门派世家,护国法师府的僧都被他弄死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李钱怒气中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担忧,“你若没有好理由,现在赶紧想一个。”
谢青鹤自从接任掌门之位来,从来不曾下山。
此次为伏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伏传不给一个让谢青鹤信服的解释,只怕要被训斥。
伏传在扈水宫就听说了这大半年的闹剧。
他是真的没想到,谢青鹤会如此兴师动众。他想得很简单,从前不在寒山整三年,谢青鹤也没说找他,何况,他下山的时候也交代过了,是要去找石步凡,又不是无故下山。
既然交代了去向,家里就不必担心,更不必多管。
说到底,他这么大个人了,苗疆那么乱的地方都混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希望被家里从头管到脚。
被李钱从镇上接到山上,陈一味与时钦也亲自来接他了。
时钦不怎么说话,陈一味也只管安慰:“回来就好。看着是受了些?莫不是受伤了?快快快,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边走边吃,先去见师父。”
——当初谢青鹤亲自出门找人,外门弟子倾巢而出,把上官时宜也惊动了,亲自出山坐镇门户。这会儿伏传终于现身,自然得先去飞仙草庐给上官时宜交代。
伏传根本就不饿。
还是被陈一味强塞了一袋肉脯,边吃边往飞仙草庐爬。
伏传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寒山,飞仙草庐也得了消息,伏传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上官时宜板着脸负手站在门口,盯着他。
伏传最怕的,还是师父。
“弟子拜见师父。”伏传赶忙上前施礼。
“你们跟来做什么?吃接风宴不成?”上官时宜脾气先朝着陈一味等人去了。
唬得陪着伏传上来的陈一味等人连连告罪,一溜烟辞了出去。
李钱急得团团转:“哎哟,这可怎么办!”他只记得提醒伏传给谢青鹤交代,心底好歹知道,谢青鹤疼爱伏传,不会苛责。却把上官时宜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时钦下巴抬了抬,暗示观星台。
李钱一拍大腿:“对啊。那个谁……齐欣然,你跑得快,快去找仙长来救命!”
齐欣然偷偷瞥了时钦一眼,说:“李大叔,您看,除了您……谁敢去搬大师兄来?”跟上官真人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钱只好拖着一身精悍了不少的肥肉,吭哧吭哧往观星台跑,边跑边抱怨:“怎么这么远!”
观星台。
谢青鹤观香闲心,静坐室内。
云朝正在向他回禀飞仙草庐的情况:“掌门真人问小主人去了何处,为何不回寒山,小主人只说意外受了伤,在外休养。掌门真人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主人磕头不语。掌门真人就让门外执役带上板子,与小主人一起来观星台,说,请主人管教。”
见谢青鹤呼吸均匀,没有一丝情绪,云朝又说:“仆回来的时候,李钱正在来观星台的路上,说话就到。”
话音刚落,谢青鹤就听见门外噗哧噗哧的脚步声,以及李钱气喘吁吁的呼喊:“仙长救命!”
云朝垂首退至一侧。
李钱推门进来,先向谢青鹤求助:“仙长,上官真人只怕是要发脾气了,您快去飞仙草庐救一救咱们东家!”说着看见了桌上的茶壶,摸了摸温度,咕噜咕噜灌上两口,“哎呀,您快走一趟吧!”
谢青鹤一口气调均匀了,挥挥手,云朝便将他面前的香炉撤去。
他才缓缓睁开眼,说:“你先回去吧。”
李钱很错愕。
“早几年师父就将小师弟托付给我照顾,我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师父岂会越过我责罚小师弟?关心则乱。待会儿小师弟就过来了,我与他有话说,你先回去。”谢青鹤对李钱不必很客气,说话也很直接,没太多遮掩。
伏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李钱问不出来,上官时宜也问不出来,谢青鹤不必问也知道。
——肯定是去祖师爷空间了。
这些事情就不好让外人知道。谢青鹤不客气地将人打发出去。
李钱听他说得笃定,擦了把汗,往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来:“那你不生气吧?”
谢青鹤反问道:“你生不生气?”
“我……自然也是有一点生气。不过,生气归生气,那还是担心居多。如今他好端端地回来了,有多少生气也都算了。”李钱想起自己,初见伏传也吼了一句“你去哪儿了”,后来好像也就算了?
“我也一样。”谢青鹤说。
李钱被他说得一愣。我这是凡夫俗子的情绪,您可是仙长啊,也跟我一样?
“放心吧,不会责骂他,也不会为难他。”谢青鹤保证道。
李钱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从飞仙草庐过来的伏传。除了伏传之外,还有两个手提着长板子的外门执役弟子,都是飞仙草庐上官时宜的人。这阵仗把李钱镇住了,拉住伏传不放:“上官真人怎么说的啊?怎么……这样过来?”
伏传此次归来性情也有些变了,不和从前一样飞扬跳脱,看着总有几分走神。
被李钱抓住不放,他也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的。”
为了这么点小事,上官时宜根本不可能动板子。就算他要动板子,飞仙草庐不能动,非得叫人跟着伏传到观星台?有些事情,上官时宜与伏传有隐晦的默契。
其实,这两个人是替伏传解围用的。有板子跟着,谢青鹤顾不上问罪,先得护短。
李钱根本不理解这一点,拉着他问了许久,还想跟他一起再回观星台,伏传只好停步,说:“大叔,大师兄处事有分寸,您不必太过担心。”
好不容易把李钱劝走了,伏传走进观星台,远远地看见了廊轩上的露台。
他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暑气渐生的初夏夜晚。
他就站在露天下边,用小火炉煎了一壶玉露茶,舀进茶碗里,送到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脸色骤变。
……骤变。
光是想起大师兄突然之间变色的模样,伏传就有一种难以消弭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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