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妇人的起哄声中,草娘看着那只有八个月大的男婴,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时景那玩意儿……也就跟八个月大的大郎差不多。虽说大郎是承袭了亲爹的福荫,天赋异禀,远超常人。可是,这可是八个月大的婴儿啊!苏时景应该也是天赋异禀,远超常人地……小吧?
草娘不为自己伤心。她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既然没有尝到甜头,也就不觉得苦。
她是为自己的两个儿子伤心。
两个儿子看着都比同村其他孩子小些,因为年纪小,哪怕小上一圈两圈的,她也没有注意。直到看到二姑娘家的大郎,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家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输了!
乡野村妇是不如城里的体面人家有规矩,可既然同村居住,打小看着孩子们穿开裆裤长大,你家孩子有没有问题,村头三嫂,村尾五婶,哪家不是心知肚明?给女孩儿聘人家,除了看彩礼家境,疼孩子的父母也会考虑女婿的自身情况,毕竟,一个闹不好,生不出孩子的污名都是女孩儿来背。
考虑到这些具体的难处,草娘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切猪草的时候差点把手指切下来。
苏时景很不满意她的失魂落魄,关上门训斥询问,草娘就说了今日的见闻。
她说的都是对孩子的担忧,并没有一个字提及苏时景。苏时景还是又气又慌,当天晚上就罚草娘在床边跪了一夜,训斥她说大丈夫立身处世,德行品性才是关键,什么雀儿大小,只有行事放浪的下流妇人才会惦记此事。夫妻敦伦是为绵延后代,不是为了淫妇取乐,只要生得出儿子,你管大小?
草娘以夫为天,极其信服苏时景,果然就不再烦恼此事。
反倒是苏时景存了心结,总疑心草娘会生外心,把她管束得极其严格,不再准许她随意出门。
草娘非但没觉得丈夫是在猜忌自己,反而认为丈夫是关心自己,爱护自己,很享受苏时景的“严厉管束”,有时候忙着家务,不小心坏了苏时景的规矩,没向丈夫请示就去了地里,路上遇见了同村的农夫,哪怕一句话没说,也会让苏时景大发雷霆,用篾条狂抽她的小腿。
几个儿女都吓坏了,草娘还不以为意,告诉孩子们:“阿爹是关心阿娘呢,好喜欢阿娘呢。”
草娘一辈子都生活在丈夫的怀疑与猜忌之中,她自己却毫无所觉,认为是珍重与心爱。
孰不知,在苏时景的心目中,她就是个心存不轨的淫妇。只是因为自己看管得严谨,这淫妇才没有找到偷汉子的机会。一旦有了朝廷的外力施压,淫妇宁可去给骑马人生孩子,也要逃离自己。
谢青鹤听着屋内屋外都没有人,解开裤头看了一下。
……大约是从三岁开始就没有再长过了吧?
谢青鹤摇摇头,觉得苏时景也是够倒霉的。
这事儿全凭天生,爹妈给的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后天努力也没有用。苏时景一辈子都被他亲爹保护得很好,从未承受过这方面的羞辱,可架不住他自己知道,他在这方面是有缺陷的。
“都说人穷志短。原来这玩意儿短了,也会让人短视失志,无法堂堂正正做人。”
对谢青鹤而言,这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新体验。
若苏时景没有这方面的痛苦,他与草娘的故事很可能是另一种结局,他也未必会堕魔。
整理好情绪思维之后,谢青鹤也不知道苏梧友去了哪儿,应该又去人市挑人了?只等着苏梧友把小师弟带回来。闲来无事,他把家里逛了一圈。家里是真的有些混乱。
许娘子没死的时候,家里有女人照顾,一切都井井有条。许娘子死了之后,家里就乱套了。
苏梧友也不是不会做家务。苏家的子弟,打小就是耕读相传,轮班读书干活的。很标准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家里不养闲人。但,会做与乐意做是两回事。
被许娘子伺候了十年,苏梧友才不乐意干家务活,家里自然乱七八糟。
草娘没买进门的时候,苏梧友都差遣苏时景干活,儿子就是亲爹的小奴隶,随意差遣。
苏时景则是真不怎么会干。一来在苏家时年纪还小,功课以启蒙读书为主,只干些轻省的活儿,完全不涉及家务。二来许娘子还活着的时候,哪里舍得儿子去劳苦?许娘子死前,每天早晨都要去给儿子穿衣裳。
“这俩忘恩负义的小人。”谢青鹤一边整理乱糟糟的家里,一边感慨。
草娘进门之后,就照顾苏梧友与苏时景父子俩,洗衣做饭打猪草,什么家务活都包干。结果呢?那父子俩吃细米精面,草娘就吃野菜糠皮。
才把自己的小房间收拾出来,谢青鹤就觉得体力不支。
这个没经过锻炼才九岁的小孩皮囊,自然不怎么顶用。谢青鹤歇了一会儿,去厨房打开灶台的挡火板,把苏梧友囤的鸡蛋敲了五个,做成一碗蛋花汤,加点香油加点盐,咕噜咕噜喝下去。
这家里也不算很宽裕,家里没囤多少吃食,谢青鹤已经很习惯了。
自从让小胖妞寻找没有修行资质的魔类之后,多半家庭环境都很差,每回都要从头开始赚钱。
如今的时代不安稳,后赵国祚将尽,这边闹贼,那边又有边衅,许多太平盛世才能走的门路就不合适。何况,谢青鹤如今年纪也不大,伏传又是女孩儿身份,做什么都不方便。
谢青鹤坐在脏兮兮的灶屋里,看着那篮子被吃了大半的鸡蛋,若有所思。
乱世有乱世的活法。
等谢青鹤吃饱喝足,觉得稍微缓过来之后,苏梧友领着草娘回来了。
十一岁的草娘因缺吃少喝营养不良,长得并不高,看上去和九岁的苏时景差不多,蓬头垢面很邋遢,只有一张小脸似被狠狠擦洗过,露出不正常的白皙干净。她就站在苏梧友身后,看似低眉顺目。
谢青鹤看了她一眼。
那小姑娘飞快地一抬眼,谢青鹤马上就认出来了。
是他。
小师弟。
在家转了半下午的谢青鹤才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也是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各处不得劲,各处不舒服,怎么都不惬意的感觉,原来是在替小师弟担心,害怕小师弟出了意外。
苏梧友把草娘领进门来,训话道:“这就是你未来的夫君,瓦郎。你要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他是你的弟弟,也是你的丈夫,是你一生的主子和依靠。”
伏传答应一声,很乖很懂事的样子。
苏梧友又吩咐苏时景:“你以后带着她把家里收拾好。”又转头恐吓草娘:“买你来就要好好照顾家里,仔细干活,若是偷懒耍滑,打断你的腿。”
若是谢青鹤独自入魔,多半不会理会苏梧友这点威风,低头也就过去了。
他入魔的目的都很明确,这会儿就是为了进入不修者的皮囊,创立圆满不修者的修法。只要穿上了皮囊,原身的家庭、亲人、怨念,若是善类,他可以照拂一二,若是不善,他即刻就远走天涯。
偏偏苏梧友要去招惹伏传。
打断你的腿?
小师弟长这么大,师父都没对他说过如此狠话,我护在羽翼下的小师弟,轮得到你来教训?
苏梧友交代完毕就要进屋。
他身上还有买草娘剩下的银钱,以及草娘父母给的身契,都得仔细收起来。
他今年也才三十二岁,年富力强,手脚轻便,哪晓得进门的时候突然打了个趔趄,膝下一软,半个小腿挂在门槛上,轰然倒下——腿就折了!
苏梧友顿时惨叫起来。
伏传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大师兄出手,用土块截了苏梧友的下肢气行。
这么狠的么?伏传连忙上前,看似帮着搀扶,其实在混乱中按住了苏梧友的昏睡穴,直接把苏梧友弄昏了过去,这才问谢青鹤:“大师兄,这么凶猛的么?进来就弑父?”
在小胖妞的叙述中,苏梧友除了不体贴妻子,对孙女比较嫌弃之外,好像也没有特别坏。
只有完全知悉了苏时景记忆的谢青鹤才知道,苏梧友这个搅屎棍有多狠:“留着他教儿子怎么打儿媳妇,留着他把孙女儿卖给老鳏夫当填房,留着他给儿媳妇、孙女儿吃一辈子糠皮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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