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的寒江剑派山门更加高贵难寻,多少慕名而来的年轻人都被拦在了山下。
但,谢青鹤不一样。
他毕竟做了那么多年掌门大弟子,许多只在掌门间传承的秘辛他都了如指掌。
轻轻松松混入寒山之后,谢青鹤找到了当时的掌门真人刘继云仙师。
刘继云仙师在诸多先师谱里名声不显,谢青鹤亲见真人之后却极其钦慕其道心修养。能在人才辈出的寒江剑派顺利当上掌门人,哪有可能真的毫无长处?这位仙师一声不吭,驾乘飞鸢独自去了上官世家,探得真伪之后,将九幽冥君一剑枭首,又驾乘飞鸢悄无声息地飘了回来。
谢青鹤也懒得去上官世家掺和,趁着还未出魔的这段时间,缠着刘继云仙师装痴卖乖,获得准允之后,溜进知宝洞里翻了不少典籍——那时候,许多经典还未失传,谢青鹤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至于说出魔之时,被叶庆绪祖师的金印打了个逆天改命,完全在谢青鹤的意料之外。
他对云朝并没有多少同情之心。
金印改了云朝的命,同时也改变了二千多年前的历史,搜刮透支的却都是谢青鹤付出的代价!
如今空间中的灵气被一抽而尽,谢青鹤的玄池也空空荡荡,看上去皮囊就要撑不住了。
云朝将茶斟好,摸着还有一些热度,正好入口。他将茶水双手呈上:“仙师于我宗门有救命之恩,于我更有赎救心智之恩德。我如今的皮囊得自仙师恩惠,甘愿献予仙师。”
“你是瞧着我的心脉快要断了?无碍的。”谢青鹤喝了一口茶,缓解了心中焦躁,眉目方才舒展下来,“从前我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是裂开的,也是这些年才好起来。你那皮囊是上好的无垢真身,但凡修行之人,谁不眼馋?自己个儿好好守着吧。”
云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头站在榻前,略有一丝忐忑。
谢青鹤入魔时发生的一切,他都看着。所以,他也知道谢青鹤看不起自己,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你自己去外边盖一间屋子,再去镇上买些笔墨纸砚,我如今确实有事差遣你。”谢青鹤说。
得了明确的吩咐,云朝顿时高兴起来:“仆谨遵命。”
云朝以傀儡之身存活多年,后堕入魔道,本身威能极其强大,之所以没能成为魔尊,就是因为他曾为傀儡,与九幽冥君神魂相连。他的七魄是不完整的。如今九转文澜印逆天改命,云朝作为傀儡的过往被一笔勾销,兼之脱魔而出,魂魄澄净化作真人,他就拥有了一具真实的皮囊。
换句话说,云朝不是魔鬼魂魄等虚影,而是一个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活人。
得了谢青鹤准许,云朝在屋内歇息了一夜,次日天亮之后,他就去林中伐木,准备盖屋自居。
苏金斗烧火做饭的时候,云朝已经把盖屋的木料准备好了,看着那一摞摞堆叠在一起、削得正正经经的木料,苏金斗小心翼翼地送上一个肉饼子,问道:“敢问这位老爷……”
云朝拿走了他的肉饼,留给他一道冷峻的背影。
苏金斗:“……”护卫比农夫高级哦!这田没有我来种,谢老爷吃什么米?!
回头看着被炸得到处都是臭味的粪坑,苏金斗更讨厌云朝了,没事你炸什么粪坑?!
云朝选好位置盖屋子的时候,苏金斗还得苦哈哈地收拾粪坑。那枚金印还躺在被削平三尺的粪坑之下。苏金斗扛着锄头填土,秽土刚撒进去,瞬间就弹了回来——扑了苏金斗满身。
唬得他一连往后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老爷,出鬼了!老爷!”
谢青鹤听他鬼叫,披上斗篷晃晃悠悠地出来:“什么事?”
苏金斗翻身就往他这边跑,谢青鹤看着他满身臭泥,连忙道:“你站住。”
话音刚落,黑衣背剑的少年便落在了苏金斗的面前,一把揪住了苏金斗的肩膀,死死钳住。
“他很听话。你别把他胳膊捏断了。”谢青鹤有些惊讶于云朝的敏锐与听话,这死心塌地尊奉上命绝对不让主人有一丝不虞不悦的作派,简直与云朝当初侍奉九幽冥君时别无二致。
云朝闻言即刻松手,不过,还是站在苏金斗面前,不让苏金斗再靠近谢青鹤一步。
“老苏,你说,怎么回事?”谢青鹤问。
苏金斗舌头打了一会儿结,用手比划:“我把土填回去……土就……飞回来!”
昨夜粪坑炸开,谢青鹤就知道金印能驱邪除秽,苏金斗才比划一句,他就知道了。金印自然是无害的,苏金斗胆子小又不懂事,谢青鹤便吩咐云朝:“去把印取回来吧。”
“是。”云朝纵身而去,在坑前略站了片刻,金印便倏地飞回手中。
他拿着金印仔细查看,确认金印确实没有一丝污秽之后,还用衣摆擦了一遍,才交还给谢青鹤。
谢青鹤就没有他那么精细。这金印本身就有去秽的特质,粪坑都被它炸飞了,它所在的地方,哪可能沾有一丝秽物?他也知道这玩意儿能逆天改命,委实太过厉害。然而,看着自己还未恢复正常的左手,被抽干真元的玄池,谢青鹤实在给不了什么好脸。
金印被谢青鹤随手摆在了屋内的书柜上,寻常居家就三个人,猴子也不敢来他的地盘撒野,荒僻密林之中,完全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云朝盖好房子之后,听从谢青鹤的指引,去镇上采买了笔墨纸砚,还给谢青鹤打了个书案。
剑修的好处就在于此,说削一分绝不错半毫,做点手工不说精美,至少精细入微,毫厘不差。
谢青鹤还在卧床,叫云朝在书案前坐下,铺开笔墨,记录他口述的寒江剑派真本秘传。这都是他在入魔时,从二千三百年前寻来的已经失传的秘本。谢青鹤也怀疑过是否真实,他对寒江剑派各类修法都很精擅,前后推敲验证之后,没找出任何漏洞——这就是真正已经失传的秘本。
记录秘本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一件事,盖因秘本并不以普通文字流传,而是另一种密文。
书写密文时就得消耗大量的精力,越是艰深复杂的秘本,写起来越是痛苦。很多时候,谢青鹤只说一句话,云朝就得写上一整天。谢青鹤自知无力记录,才会让云朝来代笔。
谢青鹤口述的秘本是寒江剑派秘传,开篇就极其复杂,云朝代笔时也很艰难。
中间稍微简单一些,云朝还以为是做得熟悉了,效率更高。哪晓得到了末尾两篇,难度上去了,云朝又开始艰难地磨蹭,这才知道这玩意儿跟熟练与否毫无关系,只在于境界。
“先录这一本吧。”谢青鹤将写给师父和二师弟的信,一并交给云朝,“你代我往寒山一趟,将此秘本交予我师父上官真人。这是给师父的信,这是给二师弟束寒云的信。”
云朝用鹿皮将几张荏弱的纸包好。
谢青鹤把自己刻好的木人和毛笔也拿了出来:“这套木人是我给小师弟伏传的礼物。毛笔是给寒云的。没给其他师弟预备东西,你记得私下转交礼物,别惹了其他师弟生气。”
云朝再用包袱把两个木盒子包裹起来。
谢青鹤最终才把手串摘下给他:“这是信物。你交给师父,他就知道你是自己人。”
云朝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才说:“那,仆即刻启程。”
谢青鹤不禁失笑:“皇帝也不差饿兵。吃了饭再走吧。今日吃菌汤锅子。”
※
云朝离开之后,谢青鹤一边休养身子,一边收录下一本从入魔中得来的失传秘本。
他担心师父的身体,首要考虑的自然也是师父的健康。
云朝带回师门的秘本名唤《齐祖养命经》,是教人突破寿限、润养根本的奇经。
上官时宜受伤多年无法痊愈,主要是因为他大限早至,身体衰微无法调用更多的元气疗伤。若能突破三个甲子的寿限,增寿一甲子或是百二十年,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是以,谢青鹤冒着让宗门秘本外流的风险,宁可让云朝代笔,也要迅速录好《齐祖养命经》,让云朝快马加鞭送回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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