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嘻嘻哈哈闹着,似乎也没什么离情别绪。
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分道扬镳,几乎就是永别。
伏传不会再插手阉党与河阳党人之争。阆泽莘、阆绘这一批被救下来的党人官员,就是伏传留给河阳党人反击的力量。再有暗杀屠戮之事,得由阆泽莘等人自己去救。救得了是命,救不了也是命。
伏传走进静室:“大师兄。”
隐居修行的日子暂时结束了,从此以后,就得在路上奔波。
谢青鹤没有说自己最近正在紧要关头,且修行失败,伤了皮囊。伏传进来找他说话,他就暂停养息的功夫,让伏传坐到自己身边,笑道:“你是盯准韩琳不肯放手了?”
伏传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韩琳来小院警告伏传,原本是好意。
河阳党人在地方上势力极大,唯一被动的一点,就是名义上不能有私兵。
有隐田隐户,还想私蓄兵马,一旦被朝廷捉住这一点,谋逆之罪基本上就逃不掉了。所以,皇帝祭出了粱安侯府这招杀棋,河阳党人就很被动,在京任职居住的子弟基本上都成了靶子。
在韩琳想来,阆泽莘等人都是文弱公子,待宰羔羊。被伏传救下之后,也只能藏身阴暗之处,或是逃回老家才能自保平安。所以,韩琳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的事情会暴露。
他暴露了,阆泽莘等人不得跟着暴露?
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若是死而复生跑出来指证粱安侯府,闹上朝堂,粱安侯府再是有皇帝偏袒也得喝上一壶。所以,粱安侯府就算为了灭口也会铤而走险,将这波人再杀一遍。
他怎么也想不到,伏传会训练阆泽莘等人修行。
更加想不到,他才刚刚准备离开,伏传转身就把阆泽莘等人放了出去。
若是粱安侯府没有动作还好,一旦粱安侯府开始下一次针对河阳党人的暗杀,伏传不再出手,自然是苦修数月的阆泽莘等人出手相救。
被韩琳苦心隐藏了十个月的秘密马上就会被掀到台前,帮着隐瞒善后的韩琳也会随之曝光。
纵然韩琳还想做粱安侯府的孝子贤孙,他如此吃里扒外,粱安侯能容得下他?
河阳党人也不可能领他的情,更不可能接纳招揽他。
所以,韩琳马上就会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粱安侯很有可能会直接清理门户。
“他自认刀兵走狗,我欲入局执棋,别人能拿他这把刀,我就不能拿?好歹也是老交情了。”
“我让大郎跟着他,就算粱安侯要杀子谢罪,也不至于让他当胸再挨一刀。”
伏传也不是对谢青鹤的状态毫无所觉,他靠近谢青鹤身边,将谢青鹤搂在怀里:“大师兄,你是不是强行筑基,伤了根本?我觉得你这几日气色不好。”
“这皮囊资质哪有筑基的可能?”谢青鹤含糊其辞,他是想另辟蹊径以器入道,可惜,没能成功的路子都是邪路,一旦失败就会伤身。这些事就不必跟小师弟说了。
谢青鹤岔开话题:“你做你的事,我只管修行,这是一早就说好的。”
伏传对谢青鹤有许多迷信盲从,从来都是谢青鹤管他修行功课,也轮不到他去管谢青鹤。
既然谢青鹤不许他多问,他也不觉得自己比大师兄高明,马上就放下心来。
难得这会儿身高体重都碾压着大师兄,伏传将谢青鹤搂在怀里温存一番,谢青鹤分明有些别扭,却也不好拒绝。过了片刻,伏传越来越过分,谢青鹤不得不指了指悬在墙上的“静”字,伏传才偷笑一声,理了理凌乱的衣裳,辞了出去。
留下谢青鹤看着自己短矮的胳膊腿儿,想,男孩儿都是几岁抽条来着?
难怪小师弟当初日日都想长大。
……我当初也没有这么欺负他吧?
※
打从救回阆泽莘开始,三娘就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大郎先一步跟着韩琳离开,伏传马上安排撤离,当天晚上刚刚入夜,三娘就提着篮子撑着伞,陪着伏传一起离开了小院,绕道栀子街。二郎已经套好了两辆马车,在此等候。
稍等片刻,陈老太就背着谢青鹤,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跃下,顺利汇合。
除了西屋里待着的那批早已知情的河阳党人,他们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师父,咱们去哪儿?大晚上只怕出不去城。”二郎问道。
伏传侧头去看谢青鹤。谢青鹤无奈地说:“找个不扰人不起眼的地方,把车停下来。我给你们易容改扮一番,明日才好出门上路。”
二郎这半年常常出门打探消息,活动范围早已不局限在贫民街区,大半个京城都挺熟。
他与三娘赶车,将两辆车都停在了买卖街附近的杨柳河边。这地方因市集各处倾倒污水垃圾,水质污糟腥臭,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又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附近,不会引人注目。
除了味道不怎么好。
三娘拿手拍他的胳膊:“你这小子,寻的什么去处!熏着师父了。”
伏传替二郎说话:“这地方就很好。难得不招人注意。”又拿出几颗谢青鹤给的药丸,“压在舌头底下,渐渐地就闻不见臭味儿了。”
杨柳河的水不能用,二郎颠颠儿地跑了很远取水,谢青鹤才调好易容用的药水。
谢青鹤走的易容流派是微调长效,事实上人的五官稍微有些变化,整个人就会变得截然不同,长期带妆自然是改动的地方越少越好。此次易容只是为了避开城门吏的耳目,目的是防止后期阆泽莘等人暴露之后,粱安侯府顺藤摸瓜,顺着线索查问城门耳目,找他们的麻烦。
这完全是个以防万一的做法。
如果粱安侯府不着急开始下一次刺杀计划,阆泽莘等人暴露得很缓慢,不易容也不会出事。
只怕万一。
谢青鹤此次易容一悖往常的风格,对几人的模样大肆改动。
陈老太被易容成陈老头儿,吃了一副沙哑嗓子的药,与二郎一辆车,单独出城。
三娘则被易容成貌不惊人的老妪,服侍着她风华正茂的少爷,也就是穿着男装、器宇轩昂的伏传,与少爷还没正式过门、已经定亲的表妹,也就是该换了女装的谢青鹤,共乘一辆车。
看着谢青鹤对着铜镜给自己画女妆,伏传趴在车厢里,憋不住想笑。
谢青鹤倒是很想当少爷,叫伏传当表妹。
可是,这年月默认大女子和小男孩都不算“成丁”,独自出门没个当家作主的,绝对不安全。
遇到这么奇怪的搭配,城门吏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所以,为了泯然众人,谢青鹤只好选择最随大流的印象,让高挑的伏传来装扮男子夫主,矮小的他来装扮未过门的小表妹。
苏时景的长相也不怎么出众,谢青鹤更不可能故意把自己画得很漂亮,平白惹出事端。
他画好了妆,喷了定妆的药水,伏传打开妆匣,把自己的珠花献出来:“这个好看。”
“好看是好看,太值钱了些。”谢青鹤绕过那朵珠花,从自己准备的盒子里拿出一套银花片,轻盈地扎在揪揪上。
伏传突然扑在他身上,亲他涂得嫣红的嘴:“么,么么!”
谢青鹤无奈地搂住他:“不要闹了。”
伏传又把珠花拿出来,戴在他的发间。珠光温润,自带宝气,昏暗的车厢里,也不知道是珠光衬得谢青鹤的脸颊秀气可爱,还是谢青鹤的脸蛋倒衬得那朵珠花熠熠生辉。
伏传呆呆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谢青鹤,半晌才说:“大师兄。”
谢青鹤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
皮囊的状态会影响人的心志情绪,苏时景的身体资质极差,导致谢青鹤常年羸弱。平时保持镇定清明的灵台,尽力闲心养意,能够用他强大的神魂克制住这种虚弱,然而,他才刚修行失败一次。
皮囊受损,情志不坚。
伏传就这么压在他身上,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被伏传强行戴了一朵珠花。
理智告诉他,这根本都不算个事儿,小师弟只是开个玩笑。
然而,经络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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