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啊。”雍盛道。
雍昼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没将它焚毁?”
“你不会。”雍盛斩钉截铁,“我给你你母妃的遗物,你还我香囊,平等交易,互惠互利。”
雍昼试探:“我要是不还呢?”
雍盛笑:“那就杀了你。”
雍昼眼下是发自本心地惧怕他,抖了抖眉梢,朝下努努嘴:“喏,在衣襟里。”
雍盛于是探手搜刮,果然从贴身里衣里翻出那绣着流云兰草的香囊来,里里外外地查看几遍,确认完好无损,再将里头塞着的“私会密信”挖出来,撕成碎片。
“哼。”雍昼眼睁睁看着他销毁罪证,一想到那夜上他的当受他的骗,乃至后面遭皇后拷打,仍是恨得牙痒痒,讥道,“你仿人家的字倒是仿得惟妙惟肖。”
“什么人家?那是你皇嫂。”雍盛凉飕飕地瞥他一眼,“以后再敢大逆不道觊觎兄嫂,当心朕把你大卸八块,剁碎了喂鹦鹉。”
喂……喂什么?
鹦鹉?
雍昼一阵恶寒,自打见识了谢折衣的阴狠手段,他很是怵得慌,哪儿还敢做些不切实际的指望?这会儿又领教了雍盛的庐山真面目,心里直叫苦连天,怎么就惹上这么一对奸夫毒妇?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所谓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所谓郎才配女貌豺狼配虎豹,莫过如此。
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敢,不敢,皇嫂乃天上人物,非福泽隆厚之人不能消受,遍观天下,唯有圣上能与之相配,相得益彰。臣弟此生别无他求,但愿皇兄皇嫂永结同心,长长久久。”
从此绑定焊死,莫再放出来祸害人了。
“借你吉言。”雍盛自然不知他内心想法,对这恭维很是受用,又陪着坐了一些时,道,“守陵是太后的意思,你且先去,待朕料理了手上琐事,自会寻机召你回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段时日你想必清净得很,自当好生想想,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另外,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离去之前,雍盛这般道。
听着倒真有几分真情实意。
雍昼此生任性荣华十六载,头一回反思,也头一回将某个人的劝诫听进耳里。
步出澄辉殿,一路上周围清净得出奇,待踅身从东北角进了御花园,终于听怀禄憋不住道:“这么大的事,圣上何苦瞒着奴才?”
“若不瞒着你,太妃假传慈宁宫懿旨,你肯乖乖跟去?”雍盛反问。
“奴才要是提前知道他们要设伏行刺,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绝不可能离开您半步的。”
“是了,你不走,莲奴也不走,朕若没有机会独处,他们哪里敢动手?”
“我的主子爷啊,您这是以身作饵!”怀禄急得跺脚,一阵阵止不住地后怕,冷汗直冒,“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无可挽回啊!”
“眼下朕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么?”雍盛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月牙似弯起的眼眸里泛起温柔,“再者,她不会让朕输的。”
怀禄大逆不道地翻起白眼,气得几欲吐血,他倒是能第一时间听明白这个“她”是谁,只是无法苟同:“万一娘娘来晚一步呢!万一荣安郡王收到香囊不去招惹娘娘呢?多的是法子瓮中捉鳖,何至于如此涉险,非打鬼门关前走一遭么?”
“纵是雍昼不去,朕也有别的法子将消息递过去。”雍盛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唉,倒也不是朕非得冒这个险,只是不做得真一点,怎能骗得谢折衣心软?朕想要朕的皇后承认她心系于朕,还得如此大费周章,做这个皇帝,真的好难。”
怀禄:“。”
疯了吧?
第69章
澄辉殿耽搁了许久, 待迤逦回到寝宫,已过了午膳的钟点,御膳房每日例菜向来皆是定制, 没什么新花样,雍盛吃得厌了,胃口也不佳, 索性赏赐给下人,随意饮了些海米粥, 就大被蒙头囫囵睡下。
虽是午间小憩, 却也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
初时梦见刚穿来这个书中世界时,因坐卧失仪被太后罚抄经, 羸弱不堪的身躯, 大到空旷的静室, 每日只有雍昼那小子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按时到跟前报道。或是显摆新得的小玩意儿, 或是炫耀他阿娘为他亲手做的点心羹汤, 嘴脸十分可恶。
后来呢, 后来不知谁告了状,被太后知晓了。为示公正, 这家伙也被罚来一处抄经。就是抄经也不省心, 嘴碎人聒噪,说话专捡刻薄难听的说,把本就郁闷的雍盛忍得额角冒青筋, 愣是大发神力, 七日抄完了半个月的经。
正待松口气,倏而眼前笔墨轮转,场景飞速变幻, 最终依稀堆砌出慈宁宫侧殿的景象。
案上的狻猊炉徐徐喷吐着细烟。
雍盛忆起这是那日登基大典,他被各种摆布着,陀螺似地转了一上午,好容易抓住小段空隙,被批准于慈宁宫小憩。因睡前多饮了两碗热茶,中途被尿憋醒,起身寻找夜壶时,偶然于屏风后偷听得太后与王太妃密语,言这皇位迟早是雍昼的,叫太妃放宽了心,静候佳音云云。
雍盛那时就明白,这静候的佳音,便是他有朝一日的死讯。
他也一眼看透,精明如太后,所言不过权宜之计,制衡之术罢了,做不得真。
但王太妃信了,满心欢喜地盼着新皇驾崩。
有了盼头,所以头两年,她也不怎么针对小皇帝,甚至有点可怜这个没人疼又注定活不长的孩子,偶尔为雍昼纳新鞋时,也顺带着给他纳一双。她惯爱在人前装得温驯娴雅,爱做些博声名的表面文章,当她三分真七分假地对雍盛好时,总能得到阖宫人的夸奖。
雍盛心知肚明地受着,每当她用那种怜悯又唏嘘的眼神看自己时,他也三分真七分假地回以感激。
深宫诡谲,利益交错,形势瞬息万状。
如今回想,那两年,反成了他难能可贵的安宁时光。
人死如灯灭,今世恩怨皆成空。
卧榻之侧祸根已除,雍盛本该感到快意,但不知为何,反觉周身寒意砭骨,如坠冰窟。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选择从来只有两个,要么被吃,要么吃人。
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于梦中冷醒,翻身裹紧被衾。
朦胧中察觉到一股灼人视线于自己脸上逡巡反复,心中一惊,懒懒睁眼,便见谢折衣正坐在榻边春凳上,怔怔盯着自己。
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开,将手亲昵地伸过去:“什么时辰过来的,干坐在跟前儿,也不吱声。”
谢折衣握住他指尖,顺着力道移坐到床沿:“可是吵醒了你?”
雍盛摇头,没等谢折衣坐稳,就一头扎进她怀里,毫不客气地枕在其腿上,面朝里环抱住腰身,埋着脸撒娇:“是啊,黄金易求,好眠难得,你搅了朕的清梦,要怎么赔?”
他这一连串缠绕功夫熟练顺畅得仿似演练了无数遍,谢折衣虚架着两条胳膊,小腹肌肉紧绷着,好半晌才缓过来,无奈道:“圣上坐拥天下,什么东西没有,莫说臣妾赔不起,就是赔得起,总不过一些凡物俗器,也入不了您的贵眼。”
“你这场面话说得就心不诚,岂不知朕是个连打赌都要写欠条的富屋贫人?”因藏住了口鼻,雍盛的嗓音听起来闷闷的,“也无须你当真赔什么,只是之前邀你放风筝未能成行,朕心里总不痛快,始终惦记着呢。”
听声气,很是委屈。
谢折衣没想到他还记着此事,心下早已一口答应,但见他惯爱撒泼耍无赖,决定治他一治,故意板起脸,不松口:“圣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爱耍小孩子脾气?”
“嗯?”果然,雍盛受不了刺激,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拧眉抿嘴,表情很是受伤,“什么意思,你,嫌朕幼稚?嫌朕贪玩?”
“臣妾不敢。”谢折衣不温不火地道,“但臣妾是皇后,有辅佐劝谏陛下之责,陛下既已醒来,眼见时候不早,应惜时惕励。今日的奏章都批复了吗?无余先生早前让圣上温的书都温了么?科考殿试在即,题目可已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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