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戚寒野早已心系他人。
怎么他此前从未如此设想过呢?
孩子长大了, 是会喜欢姑娘的。
翌日,雍盛照常在校场看戚寒野练兵。
暑气熏蒸,日头很毒, 虎威军的士兵们在烈日下一站就是楞个时辰,一动不动,豆大的汗珠从鼻尖不停滚落, 在脚尖前的沙地上洇出一块又一块溻湿的阴影,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 行成一圈圈的白渍。
戚寒野全程督练,士兵们站着, 他也站着, 士兵们坐下修整, 他仍站着。
日日重复如此高强度的训练。
雍盛觉得他像个铁铸的人。
“爷,外头晒得紧, 万一中了暑气可怎么得了?还是去帐下的阴影处避避吧。”
怀禄在一旁打着扇, 热得呼哧带喘。
“你要是受不住, 就自去歇息,不用陪朕。”
雍盛单手支额, 只一味盯着校场上那人。
他既不走, 怀禄自然也不能走,顺着雍盛的目光望去,笑道:“祁副将练兵当真是严厉有方, 听说他刚来时, 军中纪律很是散漫,士兵们练不一会儿就站没站样叫苦连天,私下里打架斗殴的事儿没少发生, 还时不时有逃兵,结果他一来,只雷厉风行地整饬了十余日,以往那些陋习就全不见了,个个儿像是脱胎换骨转了性,一练起来没日没夜,上了战场就斗志昂扬,如今这上上下下没有不敬服他的。”
“想要带好兵,先得让兵信服他。”雍盛道,“士兵们吃什么苦,他就吃什么苦,士兵们打仗,他就冲在最前头,打了胜仗从不独揽功劳,吃了败仗却先领责罚,这样的将领,士兵们不拥戴他拥戴谁呢?”
“军中有这样的将领,确是我大雍之幸。”怀禄感叹。
“是啊,以后把虎威军交到他手里,朕也放心。”雍盛颇为欣慰地端起茶碗,吹了吹碗中浮沫,看着那粗瓷碗中倒映出的天光,冷不丁问,“你说,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里只装着练兵打仗的男子,会心悦什么样的女人?”
怀禄被他问得一愣:“爷是在问祁副将?”
雍盛嗯了一声,抿了口茶,觉得味道实在寡淡,遂放下。
“爷还真把小的问住了。”怀禄挠头,“祁副将正值盛年,有那么两三个中意可心的人儿实属寻常,可要问他具体喜欢什么样儿的,各花入各眼,奴婢说不准,恐怕还得圣上亲自问他。”
寻常?还两三个?
雍盛犯起愁来,不管是两三个,还是三四个,横竖里面是不包括乌延荷华的,眼下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联姻的事儿恐怕是真成不了。
转念又想起,昨夜戚寒野说什么心有所属此生不变,瞧着倒是情真意切,但后来当他追问对方是哪家闺秀,是否需要他帮着提亲赐婚时,戚寒野却一副爱搭不理不愿透露的死样子,不用说,十有八 | 九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她爱他他却爱她的狗血戏码,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被自己碰上。
雍盛愁得心绪不宁,他思来想去,轻言放弃显然不是他的风格,还是得试着撮合一把。
万一那犟种突然开悟发现了王女的好,移情别恋了呢?
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说干就干,雍盛当日就制定下缜密计划。
这第一步,就是先打听出戚寒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以便日后荷华有的放矢完美复刻。
而想要套出话来,没有比灌酒更行之有效的法子。
所以雍盛自掏腰包,派人买来两坛上好女儿红,邀戚寒野同去登高望远。
只是赴约时,他还捎带上了乌延荷华。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看得出,戚寒野还特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墨色的直掇迎风招展,袍裾和袖口用赤线绣着简约的忍冬纹。黑色本沉闷肃杀,却也越发衬得他眉眼深邃五官立体,有种扑面而来的锋利的俊美。
他很适合黑色。
雍盛打眼见到他时,脑中就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戚寒野见到乌延荷华,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拎过雍盛手里的酒坛与食盒,默默无言地上山。
爬到半山腰时,见道边一块突兀伸向山崖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四角小凉亭,观其选址样式都甚是新奇,三人遂决定在里面稍作休息,吹吹风,赏赏景。
甫一落座,雍盛便掏出一早备下的酒具,三只大又大又深的玉碗,分派好,各自斟满。
“军中不得饮酒。”戚寒野却扫兴道。
“这里已出了军营,稍微喝点应该无伤大雅吧。”雍盛道,“若实在担心,大可以等酒气散尽了再回军营,放心,待会儿想登到山顶必得出两身汗,再浓的酒气也散得一干二净了。”
戚寒野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雍盛觉得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已被看了个通透,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好。”戚寒野却答应了。
径自拿起碗,一仰脖,先干为敬。
“……”
雍盛还在思索该扯个什么由头来劝酒呢,没想到他竟这么干脆。
“好气魄!”荷华个疯丫头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戚寒野碗一放下,她也仰起头,三两口干了,喝完擦擦嘴,笑道,“痛快!喝酒就该这么喝!”
现在二人都将目光转向雍盛。
雍盛倍感压力:“……”
没法子,只能豁出去,硬着头皮饮尽。
“先还以为你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没想到也是个爽快人,不错不错。”乌延荷华大喇喇地拍拍他的肩,接着倒酒。
姑娘你要不先等等。
雍盛被酒辣得睁不开眼,好一阵儿才缓过气来,一把按住荷华的手:“别慌,光喝酒未免无趣,不如来玩个小游戏,谁输了谁喝。”
荷华皱眉:“那要是赢了,岂不就喝不到酒了?”
好家伙。
原来你是个酒鬼啊?
失策失策。
雍盛头都疼了,对症下药道:“酒什么时候都有,但能赢祁昭的机会可不多。”
“那倒也是。”胜负欲极强的荷华被他成功忽悠了,“说吧,玩什么?”
“很简单。”雍盛这就掏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勺,放到石桌上,“待会儿转动这个勺,勺柄指向谁,谁就得回答转勺者一个问题,若遇到答不上来或不愿作答的,就喝酒,决不能扯谎。”
“有点意思。”荷华道,“这不就套话吗?”
“……”
雍盛此刻就想去找点药来将这丫头毒哑。
“我先来。”戚寒野却特别赏脸地同意了,还二话不说率先转勺。
那瓷勺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勺柄最后缓缓指向雍盛。
雍盛:“……”
早知如此,今日出门前就该看一眼黄历。
算了,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他心一横眼一闭:“问吧。”
“小时候你曾给我讲过一个什么定”戚寒野回忆着。
“拉格朗日?”雍盛脱口而出,不明白他提这个做什么。
“嗯,好像是这个名字。”戚寒野颔首,“那些奇言诞论你从哪里看来的?”
哪里看来的?
雍盛沉默了。
说起来,那个世界,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随着一年一年虚度,光阴如箭,现而今他越来越少会想起,也渐渐接受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的事实,彻底适应这个世界的身份和规则。但奇异的是,连他都在遗忘,竟还有人会察觉到异样,察觉到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或许假以时日,他再漏出些马脚,聪明如戚寒野,真的会发现他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吧?
会有那一天吗?
这个问题他显然不能答,只能喝酒。
戚寒野在他捧起酒碗的瞬间面上划过一丝愕然,他显然没料到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第二碗酒下肚,雍盛已感到酒意上头,浑身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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