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云雀巷爆发了械斗!”刑部尚书崔无为一收到消息,就急驱入殿,禀告时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械斗?”雍盛惊起,亲下御阶询问,“可伤着人了?”
崔无为瞧瞧谢相脸色,硬着头皮道:“具体情形臣也知之甚少,只听说先是死了一名书生,双方就争斗起来,不可避免互有损伤。”
“混账!”皇帝震怒,“什么叫互有损伤?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哪能与操戈兵士相抗衡?究竟是械斗,还是兵打民,你说清楚!”
“这,这……”崔无为被质问得抬不起头来,只得道,“臣这就前往探查。”
“我与你同去。”谢衡斜睨一眼雍盛,“圣上息怒,臣亲自前去平息这场闹剧。”
“何劳枢相大驾?底下人自会办事。”
“兵防军务乃臣之职责所在,京中暴.乱,就是臣之失职,望圣上容臣将功补过。”
说着也不等雍盛准许,自大步流星扬长而去,留一殿君臣面面相觑。
雍盛无奈遣散众臣,问:“殿前司何在?”
指挥使谢戎阳奉命而入。
雍盛审量良久,才道:“大舅兄,今有一事嘱托你。”
谢戎阳惶恐:“圣上折煞微臣,有令不敢不从。”
“好。”雍盛颔首,踱步走近,俯身道,“朕命你带领禁军前往云雀巷。”
谢戎阳一愣:“是让臣去协助止乱么?”
“不,是让你去捉拿杀人案犯。”雍盛漆黑的眸子直视他,“顺便帮朕传一道口谕。”
第59章
谢戎阳皇命在身, 却并不着急办事。
他吃不准皇帝的意思,竟先回了趟府,找夫人梅满儿商议此事。夫妇二人反复思量, 耽搁了一些时,等赶到云雀巷时,已是未申之间。
日头虽已西斜, 但金黄刺眼的阳光倾泻下来,仍如烈火泼油一般。
巷子里沸反盈天塞满了人, 喧嚷闹腾, 大火熬粥一般。
东西城兵马司与刑部增派的人马皆已赶到,严阵以待排列在巷子首尾, 将打成一团难分难解的人群围堵巷中。
崔无为拎着官袍衣摆四处乱转, 急得满头大汗, 听闻枢相不久将亲自前来,忙一把抢过兵士手里的棒槌, 将个开道铜锣擂得震天响, 扯嗓子吼道:“各位仕子!请听我说!你们此刻的心情本官十分了解!有什么冤屈, 大可写揭帖呈送有司嘛,朝廷岂会坐视不理的?眼下你们这般浑闹, 将事体闹得这样大, 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闹大,今日怎能有幸见到你这位刑部堂官?”领头仕子呛声道,“谁也不是傻子, 街头玩泥巴的孩童都知道, 如今京城官场里流传着那句话:大九卿有大九九,小九卿有小九九,十八衙门朝南开, 事不关己壁上观。写揭帖若有用,我们何苦这般大费周章?今儿既然崔大人提了这个事儿,又碰巧在下怀里正揣着这样一份揭帖,刑部衙门若愿意揽下,那再好不过了。怕就怕揭帖我敢递,大人不敢收,或者假模假样地收下了,回头你推给我我推给你照样落得个石沉大海!”
“话不能这样说嘛,咱衙门也不是各个儿都是吃干饭的。”崔无为嘟囔着擦擦额头,此人一张口就直击官场积弊,实在叫他心虚汗颜,只因人如其名,他崔无为一路做到刑部尚书,畅通无阻,确实靠的就是无为二字,遇事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横竖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跟自己跟别人较劲呢。
这会儿他也是实属无奈才现身在这烂摊子,仍旧秉持着和稀泥的原则,看也不看那揭帖一眼,和气道:“持械争斗殴打朝廷官员可是大罪,本官暂不追究已是宽容,尔等就是有事要议,总得慢慢的才能议出个章程不是?急能急出个什么?眼前要紧的是,你们好歹先放了邓侍郎出来,大家都是读书人,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得喊打喊杀的,辱没斯文嘛。”
原来邓麟绍此前失手打死人,已被愤怒的仕子们合力拿下,眼下被用麻绳捆了,手脚叉开地绑在菜贩子的鸡公车上,嘴里还塞了块破布,瞪着肿得桃大的乌青眼睛呜呜挣扎,好不狼狈。
见状,崔无为直摇脑袋,连连说了几句“辱没斯文”。
又来回拉扯了几轮,忽闻身后马蹄声嘚嘚。
众人扭头,只见一列铠甲鲜明戈矛锃亮的士兵威风凛凛地小跑而来,前头十余人骑高头大马,领头那位身着青衫头戴天青色堂帽,一派潇洒文人打扮,于一众五大三粗披铠穿甲的武将中分外吸睛。
崔无为认得此人,乃谢府总管邱业。
别看他不过执掌一府总务,因沾了主人的荣势,在外头架起膀子也自称是圣是贤,谁见了他都得卖他三分薄面儿。
“邱总管,好久不见。”崔无为堆笑凑上前寒暄,“枢相大人他……”
“大人在前头茶楼里饮茶,催我来问问,眼看着天都擦黑了,怎么这帮暴民还未散去?”邱业趾高气昂端坐着,见了一部尚书竟也不下马行礼,就连他座下的马也格外傲慢些,马鼻子里喷出的腥膻热气不客气地呼了崔无为满脸。
“您看看,这不还劝着呢嘛。”崔无为搓着手,“望枢相再宽宥一些时。”
“劝?”邱业不悦,虚挥一记马鞭,斜睨道,“若劝得住,还调来这些兵做什么?”
“毕竟都是读书人嘛……”
“读书人最是嘴硬不讲理,你说一句,他那儿便有一百句等着你,喋喋不休,你来我往,哪里还有尽头?”
“总管说得很是,只不过……”
“大人官服在身,自然有许多事是不方便做的,我懂。”
“哎呀,不是那个说法……”
“那就劳烦大人站远一些,免得待会儿弄脏了衣裳。”
堂堂刑部尚书,这会儿卑微地架着手,连句整话也不给机会说完,邱业催马急冲几步,奋起的马后蹄差点将他撂倒。
“什么东西,狗仗人势!”
崔无为呸了一声,抬头见邱业一声唿哨,带领府兵纵马冲进人群,不管不顾地左突右撞,马蹄所到之处,原本熙攘的人群不得不四散奔逃,来不及躲避的或被马踩折了腿,或被马上府兵手持的棍棒攮中腰子,刹那间遍地都是哀嚎喊骂,场面愈发混乱。
乱中有人高呼:“枢相家奴竟于闹市纵马行凶,大雍还有国法没有?”
邱业闻声勒马,问:“你就是领头的?”
那人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义愤填膺:“我等都是自发聚集于此,为求讨个公道,没有领头人!”
“那为何旁人都不吭声,只你大喊大叫?”邱业阴狠一笑,刷地拔出腰间佩剑。
闪着寒光的剑尖只是在半空划了个圆弧,那仕子便没了声响。
待他收剑入鞘,众人回过神来,却见那仕子缓缓朝后仰倒,双手死死捂着喷血的喉咙。
砰的一声,沉重肉.体撞击地面,血与尘土同时飙起。
周围霎时静了。
“叛民首领业已就地正法!”邱业指着仍在地上痉挛抽搐发出喀喀怪声的濒死之人,叫嚣道,“余下闹事者若能就地散去,则从轻处罚,仍负隅顽抗坚决不去者,当如此徒!”
这招杀鸡儆猴很是奏效。
眼睁睁瞧着一个鲜活的人就这么在跟前断了气,无人不胆寒心惊,惊惶万状。
但自古骨头最软的是读书人。
骨头最硬的亦是读书人。
十年寒窗,熬干了心血,为的就是一朝登科,金榜折桂,光耀门楣。
如今这盼头没了,被人以一种不光彩的手段掐灭了,往后余生如何向自己向家族交代?
寂静过后——
“蕞尔家奴,安敢在此凌.辱百姓?”
“士可杀不可辱,吾宁守节而死,不肯苟活于淫.威。”
“哀哉!痛哉!我大雍尽毁于此等骥尾之蝇之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