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怀禄回,“许多都是谢恩折子,凡是谢恩的请安的外头都贴了红签,圣上只须囫囵扫一眼便是。”
雍盛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祁昭可上了谢恩折子?”
“有。”怀禄将其翻找出来,呈上前。
雍盛展开细看,不过是寻常那几句谢恩的套话,没有感情全是敷衍,雍盛都怀疑,这可能是请人代笔写的。
念头一动,他吩咐:“把鲁归的折子找出来。”
怀禄随即递上。
两相一比对,从语式到字迹,不说一模一样,起码八/九不离十。
雍盛怒了,援笔在祁昭的谢恩折子上洋洋洒洒用白话骂了几百字,便命廷寄退回。
“你小子是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连谢恩折子也叫鲁归代写?朕封你做威远侯,你可也想随便找个人代做?朕赐你的府邸宅院,可也要叫人代住?朕万万没想到你竟是个这样的小王八蛋……”
虎威军将帅帐中,凌小五大声诵读着祁昭被退回的谢恩折子,刚念到一半,就被戚寒野黑着脸劈手夺回。
可帐中早已笑得人仰马翻。
“都叫你勤快点自己写了,非让鲁乌龟代劳,这下好,一眼被英明神武的圣上识破。”凌小五唯恐天下不乱,尽情嘲讽,“喏,圣上如今也不叫你写折子了,要你即日进京面圣谢恩,还罚你抄写兵法呢。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你说你偷那个懒究竟图什么……”
戚寒野面无表情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咬牙道:“你懂个屁。”
鲁归也想笑,但他更担心自己的前程,惴惴不安地发问:“圣上罚你归罚你,应该不会牵连到我吧?苍天可鉴,我可都是被威逼利诱的,心里没有半分情愿。”
“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练兵?一个个要是实在太闲,去负重跑个二三十圈。”
戚寒野实在听不下去,拿着奏疏绝裾而去。
身后营帐内的笑声更肆无忌惮了。
他摇摇头,往校场方向走,刚走出一箭之地,便看到道边乱石摆出的暗号,他踢散石子,转头往营外走,一路行至僻静处,驻足溪边。
一道轻盈迅捷的青色身影随即掠至他的身边。
“事都办得如何?”
戚寒野低着头,缓慢且细致地看着折子上的朱批,一字字读过去,用词之生动鲜活,恍若那人就站在眼前,气得脸庞涨红,叉腰撸袖,用他独特的骂人方式厉声控诉。
“绛萼办事,公子还不放心么?”绿绮眼看着自家公子的嘴角一点点扬起,虽不明缘由,但公子心情好,她也就跟着高兴起来,“谶谣自庆春楼散出去后,很快就传遍京城,雍峤也在我们的刻意引导下找到了蒲嬷嬷,他连日来撺掇勾连,总算也不那么废物,成功劝动敬王召集大议。本来万事顺遂,只是皇帝比想象中难缠,硬是以各种借口两次推迟大议,险些就被他误了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皇帝亦有他自己的谋划与考量。”戚寒野道。
“如今大议日期已定,就在七日后,在明雍殿,还特地让所有皇室宗亲与官员全部到场。”
“倒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戚寒野阖上折子,“不妨去凑凑热闹。”
“公子要回京吗?”绿绮有些惊愕,“虎威军不管啦?”
“云州已安,军权已收,再留下去也没太大意义,再说,圣命难违。”戚寒野苦笑,“绿绮,我心中有些不安。”
“公子因何不安?”
绿绮更惊愕了,因为在她印象里,公子从不会在属下面前轻易袒露类似的心绪,若是绛萼在,恐怕不安二字一出,她立刻就能明白公子在烦恼些什么,可恨自己从来是根木头,听不懂人话。
阳光下,戚寒野盯着溪面跳跃着的粼粼碎光,沉思良久,随后将手中折子递给她,微笑道:“近来无人在旁监督,想必你已久不看书,刚好借此机会,抄点兵法,对你浮躁的心性或能有所助益。”
“哦,好。”绿绮下意识接过,待反应过来后,疑惑地张大了眼睛,“……啊?”
第100章
秋去冬临, 在四四方方的皇宫大内,季节的轮换似乎也被高墙限制,常居的大殿中总是温暖如春, 御花园中总是花团锦簇,没有连绵的衰草,冰封的河谷, 亦没有巍峨的雪山,苍莽的旷野, 有的只是头顶那一方铅灰色的天空, 单调,压抑, 却透着不祥与诡谲。
太后在殿门前仰望移时, 见福安独自一人自游廊匆匆赶回, 心渐渐下沉。
“兄长还是不愿见哀家?”她松弛向下的嘴角已显出衰老的痕迹,年轻时的风华在今日像是突然间消磨殆尽。
福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担心她在门口待久了着凉, 欲搀扶她进里。
太后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脚下一步未动:“你可曾与他细说厉害?此事若牵扯出来,非同小可, 恐会葬送我谢氏百年基业, 兄长难道不清楚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气用事!”
“娘娘。”福安欲言又止,还是决定告知她真相, “奴才几次前去都被拦在府外, 压根儿就没见到太师他老人家的面。”
太后一怔,神色黯然:“他至今仍把策月那孩子的死怪在哀家的头上。可即便如此,他再怎么怨恨哀家与皇帝, 也不能冒险去做如此蠢事,哀家瞧着,他这是昏了头了。”
“太师这几年也过得十分不易,朝中凡是与他走得近的官员一律被认作谢党,在圣上有意无意的纵容下,遭到大肆排挤,势力大不如前不说,隔三岔五便有人翻起从前的旧账上疏弹劾,太师光是写答辩折子都分身乏术,心里自然就生出许多怨气。”福安道,“他先后失了二公子与二小姐,又与大公子生了嫌隙,一度闹到断亲的地步,这些年来也只有恭亲王夫妇在跟前尽孝,如今他做恭亲王的指望,想助他成一番事业,也在情理之中。”
“若果真能成大事,哀家也无话可说。”太后摘下手上缠绕着的佛珠,置于佛龛前,双手合十,“怕只怕他们想得太浅。哀家了解圣上,圣上既敢如此隆重地召集大议,必是有什么绝对有利的证据,到时再反过来做个圈套,请君入瓮,临了被一网打尽的还不知是谁。此事不能再耽搁,福安,速去备轿,哀家要亲自去见……”
话还没说完,外头通传皇上驾到。
二人相视一眼,雍盛已牵着小公主进来。
请过安,福安一干内侍便陪雍鸢在院中玩起摸瞎子,欢笑声不迭。
“皇帝公务繁忙,平常都是请了安就走,今日怎么得空坐上一坐?”太后边说边握着帕子,咳嗽起来。
“母后自入冬后就常咳嗽,太医每日请脉可有开方子?怎么总不见好?”雍盛关切询问,“可要换个太医?”
太后摆手:“年纪上来了,即便一点小毛病,也迁延难愈,无甚大碍,圣上无须挂心。”
“无碍便好。”雍盛道,“儿臣今日来,其实是想问问母后,可知道当年元德太后身边有一位姓蒲的宫使?”
“姓蒲?”太后微微眯起眼睛,“依稀有些印象,可是叫唯儿?”
“正是。如今此人构陷元德太后昔年与济北王有染,母后可也知道此事?”
雍盛在案上精致的食盒里捡了个果子,扔进嘴里,只觉甜得发腻。
太后蹙眉:“竟又是个卖主求荣的东西,不知是受了何人唆使,胆敢如此攀咬污蔑旧主,卑鄙小人之言岂能当真?”
“偏有人拿她的话大做文章。”雍盛抬眸,目光直射而来,“儿臣听闻昔年元德太后因骤染恶疾下世,心中有疑,便命人去查找太医院的医史档案,没成想扑了个空,太医院回说俱以奉命销毁,他们奉的,可是母后钧命?”
太后端起茶盏,啜了口茶,默而不语。
“不止如此。”雍盛接着说,“当时负责为元德太后诊治的太医此后也或死或失踪,元德太后下葬后,其宫中内侍婢女尽数被驱赶出宫,贴身伺候的几个全都意外身亡,这蒲唯儿倒是个幸运的,先被毒成了哑巴,后来靠混在染了时疫的死人堆里逃出了城,才躲过一劫。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数十条人命,母后,你想知道他们都是因何而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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