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他了。
他脱了最外层的半袖凉衫,深吸一口气,转动勺子,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转出残影的勺子,直到勺柄慢慢停下,指定了乌延荷华的方向。
“……!”
可恶。
雍盛有些泄气,明明万事俱备,奈何天不助人。
对面,荷华跃跃欲试地盯着他,眼巴巴等待他提问,这样她就可以装作答不出来,并名正言顺地喝到酒。
也是,酒鬼注定是要情路坎坷的。
雍盛长叹一口气,指着戚寒野,问她:“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谁说我喜欢他?”荷华道。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是问……”雍盛霎时顿住,待反应过来,猛地一激灵,“什么?你不喜欢他?”
“我只是欣赏他,难道欣赏就是喜欢吗?”荷华反问。
“可你亲口说要嫁他。”
“想嫁给他,中意他,也不代表我就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很强,横竖嫁给谁都一样,嫁给他,对我或许还能有些助益。”荷华振振有词道,“现在看来,我觉得你也不错,是个王爷,出身高贵,脾气也合我胃口,看你这体格,我嫁过去之后应该也不会受欺负。其实最好的选择还是你们的皇帝,听说他几年前死了发妻,刚好我可以续弦,就算不能当继后,当个妃子也不是不可以。”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雍盛彻底呆住。
等等,不对吧?
他一个做媒的,怎么莫名其妙把媒做到自己身上了?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惊世骇俗之语,戚寒野先发制人:“够了,别再打联姻的算盘了,说吧,你兄长放任你来到我大雍军营,究竟想做什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荷华喝水一样地喝酒,当真是好酒量,“你也看到了,我一路被追捕,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头,这都是哥哥下的令,铁了心要把我抓回去成亲,哪来放任一说?”
“他要当真派出精锐,你能逃出这么远?”戚寒野质疑她道,“你兄长什么手段,你比我更清楚。他明抓暗放,不过是演戏,为的是在明面上给渠勒一个交代。而你,既不愿意嫁去渠勒,难道就愿意嫁来大雍?”
“就猜到瞒不过你。”乌延荷华嘻嘻笑起来,瞟了一眼雍盛。
“但说无妨。”戚寒野淡淡道,“都是自己人。”
“哦?”荷华倒是有些意外,“他知道你是戚铎之子?”
戚寒野点头。
这下轮到雍盛意外了,准确来说,他从刚刚开始,惊掉的下巴就一直没再捡起来过。
“你们……你,他……”
“我和寒野哥哥打小就认识,他父亲生前与我父亲惺惺相惜,是一辈子的挚友。”荷华解释。
雍盛眉棱微抬:“戚帅和大隰王?”
第93章
“是啊, 他二人早年相识于战场,来来回回不知交手多少次,我父亲总是输的多胜的少, 后来甚至有一次直接被戚伯父俘了去,当时以为必死无疑,没成想戚伯父不但不计前嫌, 好吃好喝地款待他,后来还将他给放了。父亲钦佩其勇猛又感念其高义, 就在他的提议下, 答应与大雍世代修好,封贡互市, 两不侵扰。”
“我与寒野哥哥也是彼时相识, 只因那些年, 每当我族中有什么节日庆典,戚伯父应邀来帐中做客时总带着他, 一来二去的, 便熟悉了。”
原来如此。
雍盛依稀想起, 大雍与大隰之间确实曾有过长达十五年的蜜月期,在那期间双方来往密切, 不曾爆发过任何冲突, 这在大雍的外交史上十分罕见。
今日才知,原来两国之间的和平完全建立在戚铎与大隰王的友谊之上。
这种维系何其薄弱,薄弱到随着戚氏的猝然灭亡, 两国的和谐局面就不出意外地被打破, 并迅速恶化,乃至发展到如今剑拔弩张的形势。
“但其实,比起他来, 当年我更喜欢霜天哥哥。”乌延荷华清澈的双眼在提及那个名字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闪烁几息后,又被失落与伤感熄灭,“只可惜……”
雍盛迅速地瞟了戚寒野一眼,心中一痛,忙转移话题:“那这些年来,你一直跟小戚保持着联络吗?”
“没有。”荷华摇头,“我们此前一直以为戚家无人幸存,直到三年前我们族人在边境遭到虎威军的驱赶,我率兵前来接仗,意外受伤被擒,是祁昭力排众议放了我。”
“那时你就认出了他?”雍盛问。
“他变化太大啦,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哪里就能一眼认出呢。”荷华托起腮,笑盈盈地灌下一大口酒,“还是他主动透露身份,要我带他前去见我兄长。”
“见成了吗?”
“自然,他俩小时候就特别投缘,多年后重逢,有许多话要讲,也不知聊些什么,聊了一整宿,第二日午后才走。”
“祁副将胆量不小。”雍盛哼了一声,“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竟私下与敌营将领彻夜长谈,少不得会被疑有通敌之嫌。”
“你疑心吗?”戚寒野突然睨向他。
“我岂会疑你?”雍盛蹙眉,“只是提醒你时刻提防悠悠众口。”
戚寒野冷笑:“只要你不疑我,他人怎么想,与我何干?”
“这会儿倒是怕我疑你,你又何曾信我?”雍盛笑着奚落,“此前既能主动告知她你的身份,对我因何处处欺瞒?若不是被我主动发现,你打算瞒到几时?我要是再笨些傻些,恐怕这辈子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不知晓你是戚寒野。”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戚寒野抿了抿唇,竟闷下头,无一言辩白。
乌延荷华在一旁啜酒,怎么听怎么觉得二人之间的对话处处透着诡异,视线在二人脸上轮转,觉得自己似乎捅了什么篓子,讪讪救场道:“那个……勺子还接着转吗?”
“不转了。”
雍盛抱起双臂,把头扭向一边,假模假样地看起亭外山景。
只听戚寒野接着问荷华:“你父兄放你出逃,你偏往大雍方向来,想必并非慌不择路?”
“我来,是来找你们皇帝谈判的。”乌延荷华道。
雍盛闻言,只得又把脸转了回来:“谈什么?”
“和谈。”荷华敛了脸上玩笑神色,郑重道,“渠勒这几年陆续吞并了周围许多部族,在北境草原上的势力越来越大,这次它联合韦藩与我大隰,野心勃勃欲南下伐雍。在此之前,老渠勒王许了我们很多好处,利诱我们与其结盟,父亲深知渠勒人本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辈比比皆是,待其势力进一步扩张后,只会更加残暴地对待周围族群,并无共赢一说,所以父亲试图拖延斡旋。他见利诱不成,便威胁要将我们驱逐出北境草原,要真打起来,大隰并非他们的对手,所以不得不屈从。而为了保证大隰的忠诚,他们提出缔结婚约,要我嫁去渠勒。这门亲事名为联姻,实则入质。我父兄何其疼爱我?我若当真嫁过去,有生之年,大隰将始终受制于人,而我作为大隰王女,宁死,也不能容许此事发生。”
雍盛:“所以你来大雍求援,希望得到我朝的庇佑?”
“不错。”
“大雍若如你所愿出兵襄助,大隰日后当如何回报?”
“回报?”荷华饧眼嗤笑,“大雍此时自身难保,助我即是自助,到时渠勒盟军攻来,大隰按兵不动,你们于战场上少了一个敌人,便多一分胜利的机会,这难道不就是大隰送给你们最大的回报?”
“只是作壁上观,还不够。”雍盛微笑道,“到时,我要大隰出兵,与我朝联手抗击渠勒与韦藩。若能如此,大捷之后,大雍愿解除民间禁令,开放边境,稳定物价,与大隰互市交易。”
与中原互市一直以来都是北境各族的诉求,因为中原有他们日常生活必需的物资,而他们只需要用过剩的马匹去换,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此前谢衡摄政,大雍的边境政策持续收紧,到后来直接下令禁止民间与外族交易,这导致走私盛行,物价水涨船高,同样的物资他们需要用更多小马驹才能换得,由此大隰不得已只能靠武力抢掠,冲突才愈演愈烈,现如今,积怨已深,此人竟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解除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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