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这晚娘吧,虽是个大美人,却是个爱生气的大美人。爹也不知她每天都在气些什么,但惹你娘生气,总归都是爹的错。既然爹有错,就该勉为其难赔礼道歉,你说对不对?嗯,你说对,果然是爹通情达理的好大儿。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爹该怎样哄你娘开心呢?”
他自问自答,喋喋不休。
谢折衣气得想笑,放下手中书卷,抬眸定定地盯过去,看他究竟想耍什么宝。
雍盛被眼刀狠狠扎了一记,夸张地哎呀一声,使劲儿扯动鸟脑袋上长长的翎羽:“完了臭宝,你娘瞪你爹呢,好凶啊,快,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不然你爹这婚姻危机过不去,你成了没娘的孩子不说,连明天的皇粮也没了!”
那鹦鹉受到断粮的胁迫,为了父母和谐鸟生大计,不得不忍辱负重扯起嗓子叫唤:“啧,臭宝,来抱抱。抱一个嘛,抱一个,叫声小哥哥~”
谢折衣英气的双眉微妙地挑起。
“?”雍盛当即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鸟嘴,涨红了脸“啧,谁让你说这个?”
边数落边偷眼观察皇后神色。
谢折衣眼里已聚拢起清浅的笑意:“它究竟是管你叫爹,还是小哥哥?”
这人用那种又低又哑雌雄莫辨的嗓音叫小哥哥,雍盛只觉得自己的半个魂儿都被勾了去,稳了稳心神,不好意思道:“男人总是又想给别人当爹又想给别人当小哥哥的,要是能同时满足,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么?”谢折衣歪起头,似乎当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也只得承认,“圣上说话总是这般……鞭辟入里。”
“那是。”雍盛得意洋洋地赏了鹦鹉一颗松子,探过身小心试探,“皇后……不气了?”
谢折衣仔细打量那鸟。
那鸟瞪着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仿佛也在打量他,一人一鸟似乎都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谢折衣屈指逗鸟,将它弯而锐利的喙拨来拨去,漫不经心地答:“我气什么?”
雍盛倒也实诚,主动坦白:“气朕不经过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命谢府女眷入宫啊。”
谢折衣眯起眼睛嗯了一声,也不与他拐弯抹角:“圣上想通过臣妾笼络谁?”
“这么说你同意了?”雍盛欣喜。
谢折衣冷哼:“天子一言九鼎,圣上既已放出了话,臣妾哪有不配合您的道”
看来还没彻底消气呢。
雍盛有些心虚,悻悻道:“先斩后奏确是朕思虑不周,只是当时朕也是灵光一现,来不及……”
“圣上不必解释许多。”谢折衣抬手打断,觑着那鹦鹉想啄他手指的喙,心里想着不如磨平了它,嘴上接道,“只是就连一只鸟替圣上说了两句话都能得到一颗松子作奖励,臣妾替圣上办事,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眸光一转,又转回到雍盛脸上,眸光晦暗,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雍盛略显迟疑,沉吟道:“要不……把这鸟送你?”
谢折衣嗤笑:“我要这鸟作甚?”
鹦鹉被埋汰了,登时炸了毛,在旁尖声表达不满:“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宝小爷要出恭!”
雍盛把这聒噪东西塞回笼子,恶狠狠闩上小门,赔笑道:“那皇后想要什么?”
谢折衣淡淡道:“事成之后,圣上与我出一趟宫即可。”
“怎么个出法儿?”雍盛问,“微服?”
谢折衣颔首:“微服。”
雍盛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好,一言为定!”
谢折衣对他的爽快有些意外:“圣上不问问臣妾因何出宫?”
“这有什么好问的?逛街赏景,杀人放火,你想做什么朕都奉陪。”雍盛拍拍胸脯,狡黠地眨眨眼睛,“只不过——你若杀人,朕得放哨。你若放火,朕还得鼓风。朕这身子虚弱得很呐,走一步喘三口儿的,想必你也不舍得朕那般奔波劳累吧?”
谢折衣莞尔:“圣上多虑,自不会叫圣上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你最好是。
雍盛在心里默默道。
两人各取所需达成交易,又相对坐了一阵,皇帝不提要走,皇后也不提要留。
怀禄正不知该做什么打算,就听皇帝唤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
“笔记”是圣上的叫法,其实就是一本小册子,雍盛没事常在上面写写画画,写的鬼画符也只有他自己才认得。
怀禄不情愿地从怀中取出小册子,心想这深更半夜的,帝后不赶紧沐浴就寝,谈什么“笔记”呢?
“来都来了。”只听皇帝正经道,“今日朝会听他们议起山西亏空一案,有几处地方我实在不大懂,借此机会正好请教一下皇后。”
怀禄气结,这真是花架下养鸡大煞风景了,好好儿的春宵一刻,议什么政啊?这会儿是说那个的时候么?你看人娘娘愿意陪你唠这无趣的嗑么?
却听谢折衣亦正经答道:“请教不敢当,圣上但有所问,臣妾必知无不言。”
得,夫唱妇随。
这一请教,就是一夜。
直到烛泪堆积,茶壶见底,左右催过不知几回,御膳房奉上的夜宵也都用了个干净,两人却谈性正浓。
议到紧要处,皇帝披衣下榻来,穿着那双纳凉用的棠木屐“咄咄咄”地四处踱步,时而唉声叹气,时而凝眉思索,时而豁然顿悟,完全没有个要歇的意思。
到后来怀禄实在熬不住,自个儿蜷在冰鉴旁傍着凉气睡着了。
“所以要朕说,就该免赋!朕征一两银子,底下的人层层盘剥就敢索三两,夺尽了民财把百姓逼得走投无路,朝廷却仍是个亏空!喂饱的始终是那帮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索性就不征税,从源头上撤了他们巧取豪夺的名目才好呢……”
雍盛正义愤填膺地痛骂,扭头瞧见烛台下,谢折衣单手支颐,阖眼打起瞌睡。
立时刹住声,定睛见她眼圈底下浮起一片乌青,才惊觉时间过去了许久,抻颈望望窗外,天都要亮了。
负手凝视片刻,他拉下身上外衫,轻手轻脚地靠近。可尚在三步开外,那人就倏地张开了眼睛,定定地瞧向他,一双来不及聚焦的凤目冷冰冰似空无一物。
雍盛心弦一紧,动作顿在那里,张着手臂,不知是披,还是不披,样子瞧着有些滑稽。
“夜里湿气重,怕你着凉。”他多余地解释这么一嘴。
谢折衣瞬间回神,施施然起身,接过外衫重又披回雍盛肩头,揶揄道:“圣上还操别人的心,也不知是谁身子比较虚弱。”
她将“虚弱”二字咬得又慢又重。
雍盛哼一声,拢了拢衣襟,调侃回去:“看来这夜是不能再熬了,朕还不想英年早逝,徒留俏寡妇独守空房。”
谢折衣眉眼微动,微笑着翻起旧账:“本宫都已深宫寂寞了,又怕什么独守空房?”
雍盛:“……”
什么玩意。
雍盛当场想穿越回去,甩那个对着谢戎阳说出“深宫寂寞”四个字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斗嘴斗输了,说笑之余神经反倒放松下来,困意趁隙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懒懒打了个哈欠,又瞅了眼睡得香甜的怀禄。
“不久就到上朝的时辰了,圣上先进内室稍事休憩吧。”熬了一宿,皇后终于肯松口留人了。
闻言,雍盛胸口泛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
“如此甚好,甚好。朕先睡,你也快些来。”边说边趿着木屐负手奔向内室,生怕跑得慢了对方反悔。
望着那雀跃的背影,谢折衣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前往偏殿沐浴更衣。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惊讶地发觉自己似乎已笑了很久。
“娘娘瞧上去心情似乎格外好,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么?”绿绮踏着夜色悄然回宫,顺带还捎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好事?”谢折衣凭栏侧头,不知在想什么,夏夜的风鼓起他雪白宽大的寝衣和墨一般披散的发,令他看起来宛若失意怅惘的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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