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祠!”
狼朔醍醐灌顶:“这狗头人偶在敲木鱼,是不是就暗示了他所在之地是个寺庙?”
“戌日,西南,神女祠。”雍盛努力抑制着内心狂喜,手因紧紧抓着桌案边缘而鼓起根根青筋,“时间地点都有了。”
“等等,戌日的话……”狼朔掐起手指,“就是七日后,那不就是……神女诞庙会当日?”
这就棘手了。
他嘶了一声:“姑且不论消息真假,庙会当日,大量信众香客聚集,人潮汹涌,稍有不慎,牵连甚广。人一多,布防难免百密一疏,一旦乱起来,一来容易殃及平民留下民变祸机,二来反贼若趁乱生事逃窜便如鱼儿入海,追捕不易……”
“这衢州城里的第一富商是哪位?”雍盛皱眉思索着,突然宕开一问。
狼朔话说一半差点嚼了舌头,脑筋转得却也快:“圣上还记得那位董鉴通吗?”
“唔。”雍盛沉吟,“此前被恭亲王敲竹杠,强逼着给云州士兵制过冬棉衣的那位?”
狼朔竖起大拇哥:“圣上好记性。”
“少奉承。”雍盛盯了他一眼,“后来棉衣一案事发,朕看在他击鼓鸣冤主动揭发又家财散尽的份儿上,免了他拘谳之刑囹圄之苦,怎么,他离了雍京后竟来了衢州?”
“是啊,可不就巧了么?”狼朔抚掌道,“要不说千般易学,一窍难通,一窍通则百窍通呢!如今他换了个地方,短短两三年,又干成这衢州城最大的珠宝商了。”
“哦。”雍盛面无表情道,“既是老熟人,那就好办多了。你去,将这位董老板请来一叙。”
“好嘞。”狼朔抬脚就要去办事,退出两步后又折返回来,请示道,“那个,圣上,咱以什么名目呢?”
皇帝淹留衢州一事是最高机密,无论如何总不能用面圣的理由传人吧?
“名目?”雍盛挑眉,“邀人难道必须得有名目么?”
“啊,那不然……”狼朔眨眨眼,福至心灵,“圣上的意思是……”
他压低了嗓音:“直接将人强掳来?”
“啧。”雍盛剜他一眼,“说得那么难听!朕只是管他借点东西,借到了自然就放他回去,一不伤及他的性命,二也不白拿,事成之后定连本带息地还他,全程客客气气的,也能叫掳吗?”
狼朔抿唇,暗道,那恐怕得叫绑架勒索。
“速去速去,别误了大事。”雍盛作势要踹他。
狼朔忙不迭地滚了,嘴上不说,心里却疑虑重重。
虽猜不透圣上具体要做什么,但看得出来,龙心甚笃,那狗头木偶上一字没有,果真能传递出如此重要的讯息么?会不会是圣上一厢情愿揣度错了?万一圣断有误岂不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可话又说回来,圣上与威远侯之间的默契岂是常人能懂?说不定,那就是他二人之间的专属暗号?
左思右想,心神不定,审度目前之势,横竖也是如来佛抓头皮没经可念,与其拖拖拉拉,倒真不如赌上一把。
于是,堂堂威风凛凛金羽卫堂主,办着像模像样的皇差,竟就这么顶着一脑门官司,趁着夜黑风高,偷摸进平民家宅,意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掳走。
可没成想,那姓董的身上竟有几分拳脚功夫,打斗中他不得不将人拍晕。如此就又违背了圣上叮嘱的“客客气气”四个大字,难免又吃了顿挂落,胸中郁卒,日日盼着能早日回京,脱离苦海。
好在神女诞很快就到了。
因受涝灾的影响,今年庙会的布置比起往日萧条了不少,可或许是因为人在遭遇了避无可避的天灾和苦难后,更能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与命运的无常,彷徨之际,越发寻求起虚无缥缈的精神信仰和神祗庇佑,所以前往神女祠祈福禳灾的香客竟有增无减。
开市当日,绵延二十里的进香路上,香客络绎不绝,张旗鸣鼓,不见首尾。
神女祠也应景地悬幛扬幡,起了法帐鼓吹,一为受灾百姓唱经颂偈,二为庆贺神女诞辰。
寺外列肆三里,摊铺密集,百货琳琅,驱魔百戏轮番上演。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香众中既有死里逃生的富室豪客,亦有沿街乞讨搵食的叫花盲流,一个个忙得唿嘘嘘,昏天黑地。
戚寒野虽陷在深庭,却也能嗅得日渐浓郁的楮柏之焚,闻得接连不断的击磬颂祝,灰墙隔绝不了鼎沸的人声,他问哑巴外头何故喧哗。
哑巴耸肩摇头,放下手中托盘,盘中唇脂黛粉一应俱全,香气扑鼻。
戚寒野微愣:“这是?”
哑巴翻开镜奁,指了指铜镜,又用糙短的手指抹了抹自己那张黑黄的脸。
戚寒野望进镜中,顿时明白了姑母的良苦用心,镜中那青白憔悴的病容,确实有辱斯文,今夜之宴何其要紧,怎能允许他以如此羸弱之态现身人前?
“好罢好罢,这样的好日子,是要装扮得精神些。”
他娴熟地执笔描眉。
若是换作寻常男子,这般涂脂抹粉未免显得矫揉造作,女气阴柔。但他做起来,却自有一股闲雅风流,好似他天生就是比女子还精致的人物,合该如此。
哑巴暗自惊怔,又捧来一件簇新的鸦青丝袍。
戚寒野略翻了翻,挑剔起来:“本侯喜穿红,换件红袍来。”
哑巴也知道今儿是顶重要的日子,不敢违拗,小跑着前去院外转达,不过一个时辰,大红绣金的纱袍就呈了上来。
因是成衣,剪裁略大了些,没那么合身,不过胜在颜色光鲜抬人,衬得他皎如明月,灿若春华,一洗之前病气。
哑巴看得呆了,傻愣愣张着嘴巴。
戚寒野冲他笑开:“过来。”
如此高高在上的语气,自成威势,让人不自觉就想臣服屈从。
哑巴略作踟躇,踅上前来。
戚寒野又朝他勾了勾手指。
哑巴有些迷惑,但还是听话地俯身过去,以为对方有什么要紧吩咐。
电光火石间,突然颈间一窒,一条胳膊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心下大骇,痛恨自己掉以轻心,刚要猛力挣扎,噗呲一声,什么冰冷的东西扎透了他的喉头。他发出“呜”的一声哀嚎,目眦欲裂,双手死命去抓那人的手脸,“喀喀”地呛咳喘气,嘴里不断喷涌出鲜血,不过须臾功夫,他濒死的鱼一般蹦跳的身躯瘫软下来,彻底没了活气。
“叮铛”一声,金簪落地,戚寒野揉了揉脱力的手腕,用完好的那条腿将人踢开,扯过案上帕子,边缓缓拭去手上血污,边平复急促起伏的胸膛。
未几,窗棱咯楞一响,跳进一抹灵巧的碧色。
一落地,那人先是被屋内血腥的场面骇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也不去察看躺在血泊里的死人,反而紧张地检查起轮椅中一脸恬淡的凶手:“公子可伤到哪里了?你怎么亲自动手?等我来了再……”
戚寒野打断道:“你先去换上他的衣裳,坐到这里来,我帮你乔装易容。”
绿绮一听,欣喜道:“这回你愿意我跟你一伙,不再甩开我了?”
“你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我若一再把你往外推,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绿绮刮刮鼻子,腼腆一笑:“公子也该想到,我找不见你,自然会去找绛萼。一找到绛萼,她向来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迟早会对我吐露真相和你的行踪。与其说是绿绮找上门,不如说是公子手执鱼竿在等着绿绮上钩呢。”
“哦?绛萼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戚寒野整理方才混乱中打翻的妆奁,“她是怎么与你说的?”
“她说她起初接到姑姑密令,是对皇帝动了杀心不假,她也的确试着将毒掺在公子平素用来擦手的胰子里,但碧落草虽无色无味,但触肤就会产生轻微短暂的灼烧感,寻常人或许不易察觉,但以公子纤毫必究的性子,定能立刻发现。而你看破却不说破,就是默许。绛萼就以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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