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一旁司韶令闻声故作惊讶地看过去,心下却是明白了,为何江盈野始终没有找上自己,也未听说寨中其他人遭受审问。
这个呆狗……
“给他笔墨。”便见江盈野视线微垂,擦过眸底一道凶狠长疤,没有理会江慈剑,而是冲司韶令吩咐道。
司韶令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将所需物品摊开在江慈剑难免僵愕的眼皮底下。
“按照你之前画的,把七道寨门图,再给我画一遍。”
“……”
于是伴随江盈野这番话落,骤然窜起的一股瑟风吹动翻起的纸角,险些扑腾到江慈剑的脸上,被司韶令及时以镇尺压下。
心知此事只要稍作思忖,按江盈野的手段,必会如此求证,司韶令没什么意外,只不动声色地将毛笔重新放置。
只见江慈剑在愕然之余,难得脑内飞转,片晌,颤巍巍伸出他眼下被包裹的双掌,哑声开口:“我的手被爆仗炸伤,暂时拿不住笔……”
“那就用嘴。”却听江盈野不容拒绝又道。
“……”
便顿时没了反驳余地,眼看江盈野神色泛冷,似疑心已起,江慈剑也不敢再推脱下去。
拱身趴下,硬着头皮将毛笔叼起来,谁知唇上仿若被凭空点穴了般莫名一麻,毛笔不小心从齿间脱落,墨汁溅了一脸,也溅到面前满纸。
察觉江盈野略有不耐的目光,他急忙又重新叼起,尾端沾染的墨水都吃进嘴里。
垂眸仔细回忆之际,只觉纸上几处墨迹晕开的地方,竟然恰好与七道寨门所在位置排布相近。
便诧异间,也不打算浪费这纸,心一横,干脆顺着那些墨迹,将一道道寨墙补足相连。
就算与那奸细的图纸差别很大,他只能咬定他当时是依照实地所绘,现在什么也看不到,自然记不太清楚。
心下始终忐忑不已地估摸着说辞,待江慈剑终于停笔,额头早已浸满汗水,与他方才溅到的墨汁相融,又成了个黑黢黢的泥狗。
他咧嘴吐出毛笔,甚至没心思擦一擦满脸狼狈,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司韶令将图纸拿起,径直递给江盈野。
强作笃定地解释:“我没有什么参照,画不出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大致就是这样……”
江盈野仍未理他,沉沉朝纸上看去。
虽然乍一入眼乱七八糟,笔触深浅不一,若被捡到的是这一张,恐怕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懂,但这也归咎于他是以嘴巴叼着毛笔,自不会太稳。
而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盈野,江慈剑见他目光好似停在上面几处被墨染的黑洞洞寨门许久,不由紧张咽了咽口水,当即被嘴里墨汁臭得一阵恍惚。
没想到他再一抬眸,江盈野竟已将图纸扔回司韶令手上,一句话也没有再问,起身向外走去。
江慈剑不可置信地怔住,他随嘴几番乱涂,当真就此糊弄了过去?
世间竟有这般凑巧的事?他的图……与那奸细所绘有相似之处?
却又心一凛,看到大步走至门口的江盈野忽地停下。
转身看向司韶令,凶戾视线自上而下打量片刻。
“你刚刚说,我不够信任你。”
“阿邵的意思是——”
哪知江慈剑急切替司韶令辩解的话音刚起,几乎贴着他鼻尖而过的九节鞭猝然呼啸,鞭身掀起鸷风,身下床板轰然断裂。
“犯下本应将你活剐的大错,有脸多嘴。”
扑通栽倒至倾斜的床底,江慈剑吃痛未语,只听江盈野看也没看他一眼道。
而江盈野直视不卑不亢站在原地的司韶令,看他在乍起的九节鞭下也没有任何动摇,再次挥袖收回九节鞭。
“下月初五,你就替我出寨一趟,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谢寨主。”
司韶令仅微作停顿,便静静应道。
他实际并不惊讶,因他最开始那些话,就是察觉江盈野二人的到来,故意说给他听。
即让他知晓自己为博赏识不择手段,也算解释了他为何一直待江慈剑是特别的。
于是,他这副坚定而恭敬的模样显然也让江盈野有几分满意。
“那是什么?”
而气氛才稍有回缓,只听江盈野话锋一转,突兀问道。
他看的是一地碎裂的床板间,露出的一角纸张。
应是原本藏于床板缝隙,此刻突然显露出来。
江慈剑见状心下一紧,不假思索地伸手摸去,却在此之前,江盈野已眨眼跨至他眼前,自他手上夺走。
猛然将之抖落大开。
“……”
头顶像是有一瞬的凝滞。
紧接着在江慈剑悚然而好奇的视线里,江盈野默然将那张纸丢还给司韶令,竟再没说什么,转身与邬默离开。
也在门口一扫阴霾的下一刻,整个屋内郁积的沉闷霎时间化开,日光倾泻下,甚至连弥漫在四周的每一颗细微尘土都在雀跃。
——之所以尘土飞扬,自然是由于,那被江盈野抽塌了的床板。
便直到江盈野应已彻底走远,江慈剑心有余悸地转头,正欲看看司韶令手上那纸到底是什么,却也对上司韶令一双微眯的深邃眸子。
被盯得胸口窒息间,江慈剑猛然反应过来。
跪在一片狼藉里,忙不迭双掌合十,半个身子都趴了下去。
“都怪我刚才多嘴,我,我会给你重新搭个更大更舒服的床,求你定要继续教我剑法!”
“……”司韶令面无表情看了看他,“好。”
“那床,我要这种。”
说着,竟就将他手中薄纸朝江慈剑一甩。
轻飘飘落在江慈剑疑惑抬起,早已被墨水染花的黢黑面孔,又滑落在他眼底。
可惜,没等他看清是什么床,从未见过的,两道激烈交缠的赤裸躯体便猝然映入他毫无防备的瞳孔。
那原来,是一幅司韶令亲手所绘的春宫图。
江慈剑:“……”
第55章 不怕
那张春宫图最终的归宿,其实是几月后的大战前夕,五派商讨攻寨对策的桌上。
对着绘有春宫图的一面以火烘烤,另一面所显现的,实际是一幅详细标注的整个江寨地图。
由于此图的完成周期较长,也只有蘸以葱汁绘制,晾干后看不到任何颜色,再伪装成这大胆泼辣的春宫图藏于床缝,才能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而司韶令总一副看起来干净无尘的模样,起初江盈野的确没有重用他的打算,很多关于江寨的机要消息他便无从获取。
倒幸亏这日,江盈野先是听到他那番野心勃勃的狠厉言辞,又见了其实大多数他这年纪都会私藏的春宫图,他在江盈野的眼里似乎才算是真切了些。
尤其,江盈野第一次派他出寨执行任务,他的表现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因着先前欲在江寨买入大批洗骨丹的大商贾已被扭送官府,所以长期与江寨有所往来的其他买主皆是人心惶惶,生怕被五派盯上,也遭受同样的下场,多数都与江寨自行断了联系。
江盈野交给他的任务,便是带上江寨最新炼制的洗骨丹分别赠予他们,以及一封书信。
算作安抚,也是威胁,警告他们想要就此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而这件事乍一看极为重要,司韶令却也知道,江盈野给他的这份买主名单,不可能是全部,几条最关键的大鱼,还掌握在江盈野自己的手上。
这些小鱼小虾,他没必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急于捞起,只需让五派盯紧他们的动向,寻个其他由头慢慢处理了那些害人的洗骨丹即可。
而他若想利用这次任务让江盈野刮目相看,却绝不是单纯把东西送到那么简单。
想一鸣惊人,他务必付出些代价。
所以与他一同出寨执行任务——也明显意在替江盈野监视他的邬默,便成了他的目标。
“阿邵!”
深夜,江慈剑正以木锤四处加固崭新床架,一眼看到的就是司韶令满身血气弥漫,连面目也被染得猩红,像凄艳的索命女鬼轰然撞开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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